“请——等一等,”亦天叫住她,很——严肃。“我正想找人帮忙。”
她又呆了一下,才慢慢坐下。
她仍坐在他旁边。
“有事?”她强自镇定。
“是。但我找不到陆健他们,他和小美去了另一处,而志坚——身体没完全复原。”他说。
看样子是认真的。
她的尴尬退了,是公事!
“我能帮得上忙吗?”她小声问。
“可以,你只要跟在旁边,我——找寻一个人,”他望着前方。“我一个人会惹人怀疑,你在——好得多。”
“好。”她欣然同意。
有事做总比闲着无聊好。
“那幺——我们走。”他扔了钱在桌上,径自往外走。
对日常生活,他是粗枝大叶的。他怎知给的那些钱太多或太少呢?
姮柔只得跟出去,好在咖啡店的人没追出来。
他一直往前走,走得很快,她要很费力才跟得上。但—一也总算跟上了。
穿过闹区,他慢下来,好象散步一样。
“现在—一不必赶了?”她问。
“我没有找到他,”他淡淡的说:“我只知道他在闹区的人群中。”
“可是你刚才走那幺快,怎幺看得见呢?”
“我看见了每一个人。”他说。
她吸一口气,真有这种能力?
“那幺—一现在呢?”她很小心的问。
“再走回头一次。”他想了一想。“然后——你可愿去儿童乐园?”
她皱眉。她更喜欢去他家下棋。
她非常喜欢他家里那种味道,甚至那柄古剑的杀气,真的,她喜欢。
“或是——下盘棋?”原来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你说呢?”她忽然轻松下来,竟反问他。
他望她一眼,他一定看得见她脸上的喜悦,她眸中的企盼,他一定看得见。但——
“我问你,该你回答。”他却这幺说。
他可是在为难她?
有时,女孩子也绝对勇敢,她咬着唇微笑。
“下棋?”她半带问的说。
他似乎一下子也轻松了。
“你今天赢不了我。”他说:“走吧!”
他又以来时的快步子往回走,她仍是吃力的跟着——仍是跟得上。
在刚才她和母亲吃点心的咖啡店门外,他突然拦车,让她坐上去。
“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他说。
她楞楞的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亦天的客厅十分寂静,两人下棋,却不闻—丝声音,甚至呼吸——都各自小心翼翼。
呼吸也小心翼翼?他也紧张?
起先姮柔还心独意马的不知在想什幺,对着亦天,她就是没法子集中精神。
渐渐的,她溶入了棋局,下围棋由不得她分神,除非不投入,不想赢。
越来越发现,亦天的围棋造诣是比她高,不服输只是口头上硬撑——这若真是她想接近他的借口,虽然她一直没有用。
落子越来越慢了,他们己在短兵相接的阶段,相信不出三子她就会宣布输了。
他再落一子,她跟了一子,立刻,忍不住“啊”了—声,不必再走棋,她已看出输了。
轮到他,他拿住一子考虑半晌,把棋子扔开。
“我们再来。”他和乱了棋子。
明明是他赢的局面,为什幺不落那决定性的一子?
“刚才你赢了,”她问。“为什幺要弄乱棋盘?为什幺不走那一子?”
他微微牵扯一下嘴角——亦天式的微笑。
“知道赢了就行了。”他淡淡的。
“为什幺不落那子?看见实实在在的赢?看见对方被杀得片甲不留?”她再问。
“有的事不必眼看,心中知道也就行了。”他说。
“我不明白。”她摇头。“留下这最后——步——我觉得意犹未尽,我喜欢把事情做得完完全全。”
“完完全全之后就不再有任何余地了,”他说得很特别。“我不喜欢这样。”
“你的意思是凡事不必做得太绝?”她盯着他。
他是这样的人吗?她想起他手下的人说他仁慈,高贵,是这样的吗?
“随便怎样说,这并不很重要。”他摇摇头。
她想一想,忽然说:
“你凡事如此?或只是下棋?”
“那——要看是什幺事,”他说:“譬如敌人,我不能以为他或知道他真正输了就行,因为稍一疏忽,他们卷土重来,倒下去的就会是我。”
“那幺——只是下棋了?”
“也——不一定。”他眼中有很奇特的光芒。
“那——”她想问,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来。“还有什幺呢?我的意思是——”
“没有什幺了,”他避开她视线。“这只是一件小事,下棋是消遣。”
“但你刚才的话显得矛盾。”她说。
“也许,人生原是个大矛盾。”他摇摇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仔细想一想,都有其矛盾处。”
“对一些事——我不能知道就算,我要实实在在的,”她有点感慨,就这幺自然的说了出来。“不因为我是会计,也不因为我是女人。”
他眉心渐渐聚拢,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不相信?”她望着他。
她很少这幺直视他。
“我——相信。”他点点头。“大部分的人都这样,实实在在,很靠得住,这叫现实。”
“为什幺不说一步一个脚印?”她不以为然。
“一步一个脚印?错的呢?”
“对的,错的都在那儿,抹不掉的。”她说。
他想了半天——这也不是什幺值得思索的问题。他为什幺想那幺久?
“抹不掉的,”他叹一口气。“是!抹不掉的。”
他又想起了什幺?她一点也不知道。
“是不是——一段难忘的往事?”她小心试探。
“往事?”他说:“你以为是什幺?”
“一个——令你难忘的女孩?”
他呆怔半响,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见天下最荒谬的事情。
“每一个人的生命组合不同,适合大多数人的,并不定适合我,”他说:“我生命中没有女人。”
她万分难堪,她怎幺说出这幺蠢的一句话?他说过,甚至对母亲都没有印象。
“很抱歉。”她红着脸,半垂着头,那种窘迫混和着变成一丝特殊的女性妩媚。“我说错了。”
他的笑声突止,浓黑的眸子渐渐变淡,沁出一丝温柔一一那个永远战斗,永远如钢般男人的温柔。
他望着她,定定的,安静的望着。
“无需抱歉,也没有错,”他的声音也变低了。“你不知道我,这不是错,就好象我不知道你一样。”
“但是——你看来了解我。”她说。她觉得若不说这何话会很一—遗憾似的。
“一般的了解,或许工作上,”他说:“我从不向任何人的内心作更深的刺探。”
是吗?是这样吗?为什幺她的感觉上,他总能那样适当的触到她的感情上?
啊——感情,她是想到感情吗?这一—这——这——怎幺回事?又怎幺可能?
“我——我—一”她讷讷不能成言。
心头千头万绪,乱得不可收拾,她怎幺想到感情呢?二十九岁来,这是第一次!
靶情!对她来说那样严重的两个字,竟在亦天面前,竟对他—一上帝,是对他吗?
不止心乱,她的手心冒汗,背脊冒汗,额头冒汗,鼻尖冒汗。她不知道,怎幺这两个字突然之间就冒了上来,她的心中毫无防备,她——被自己吓坏了。
“你怎幺了?”他问。
他是关心,真的!从他眼中看得出。
“没——没有,我没有事,”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非友非敌,似友似敌,又是老板的男人,竟让她想到感情两个字,她——“我真的什幺事也没有。”
“或者—一我替你泡杯茶。”他站起来,离开她的视线。
他——看透了她的心?知道她所思所想所挣扎所矛盾?他不是说不对任何人的心作更深的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