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虑了一下,才慢慢说:
“我说过,我没有什幺形象。”
他回答了她这问题,是不是?
这代表他——她第一次探到一点儿他的内心。
“很——意外。”她说。
“人的眼睛未必可靠,我相信感觉。”他说。
她心中一阵急促的跳动,相信感觉?
“我也是——”她冲口而出的话再也收不回去。
他再深深看她一眼,指指棋盘。
“可有兴趣?”
她考虑一下,她很想,却又有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矛盾,和他下围棋,对是不对?
矛盾还没过去,他立刻又说:
“你有事,是吗?”
他——也在矛盾吗?
“现在下一盘,可赶得及上班?”她问。
他眼中隐有笑意,因为她答应了?
他拿出棋子,分一盒给她,两人很快的就开始了。
屋子里静得很,只闻互相的呼吸声。她偶一抬头,看见他凝定在她脸上的视线,大吃一惊,连忙避开。
饼了一阵,轮到他走棋,她抬头望他,他那深思的模样极深刻,极动人,生活的痕迹化做浅浅的皱纹,在他深古铜色的脸上,平添了许多风霜,似乎,每一条纹之中都有个故事,有段生活,他——
突然间,他放下棋子抬起头,遇见她凝定的视线。她要躲也来不及,要避却也避不开,有一种极——权温馨的默契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全新的,极令人愉快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扩大——
大门突响,小美闻了进来。
“你们——”她被他们互相凝视的神情吸引了。可是这两字一出,他们立刻都转向了她。
“你上来了。”亦天仍能表现沉稳,虽然显得勉强。
姮柔——却已满面通红,刚才发生了什幺事?为什幺胸臆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温馨甜美?
“哦!”小美立刻笑起来。“你们原来在这儿下围棋。”
“不,我们——”
“我请她上来问清楚一点事。”亦天脸色是很认真的。
仿佛刚才的一刻温馨甜蜜不是真的!
“我只是上来吃一片胃药,”小美径自进卧室。“我会马上下去。”
“我跟你一起走。”姮柔立刻站起来,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虽然——心中有丝依恋。
“下完棋再走。”小美在房子里叫。
“不了,也快上班了。”姮柔摇头。
不知道为什幺,她硬是不敢回头再望亦天,她觉得有些一—心慌意乱,心“怦怦”的跳得厉害。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亦天在背后也没出声,他心中有什幺感觉呢?会不会象她——谁知道呢?
他说过自己是个孤独的人。
小美从房里出来,神色有些特别,那笑容——也似乎有些暧昧。
“这样吧!我等你,你下完这盘棋再走!”她说。
“不——”
“我也下楼,我有事要出去。”亦天却领先走了出去,不看姮柔,也不看小美。
小美望望姮柔,姮柔望望小美。
“真不好意思,我打断了你们的棋。”小美说。
“随便玩玩,”姮柔有点恍惚。“你知道,昨夜——我们曾开会?”
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解释。
“哦!亦天是为这件事!”小美仿佛释然。
“除了这事,我们还能讲什幺?”姮柔笑。
“下棋!至少还可以下棋。”小美大笑。
曾雄没有再来麻烦姮柔,这是好消息。
姮柔觉得心理负担轻了,而且——这个星期来,她心中常会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也说不出什幺原因的,总之——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妈妈,有没兴趣跟我逛街?”她问。
“街上都是人挤人,有什幺好逛的?”母亲说。
“上了半年班,想买样礼物给你!”她笑。“随你喜欢,随你挑。”
“有这幺好的事?”母亲笑了。
“或者还可以看场电影。”她说。
“情绪一下子又变得这幺好?前几天啊!我以为你会吃人。”母亲打趣。
“是会杀人,”她笑。“人怎幺吃得下去呢?太可怕,也太难吃了”
“人到绝境时,吃人也不是没发生过,”母亲摇头。“我们现处太平盛世。”
“怎幺这样说呢?”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亦天。
亦天好象永远在战斗中,是不是?
“我想太平盛世和乱世并非实质,而是各人的心理状态。”她说。
“我不懂你说什幺。”母亲笑。“什幺时候走?”
“随时出发!”她眨眨眼。
“你这孩子——”母亲转身走几步。“你那老板叫什幺?他怎幺没再来?”
姮柔呆怔一下。
“他为什幺要来?”她反问。
“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她心中有奇异的感受。是吗?朋友。“不,他只是老板。”
“上次他不是来过一次,长得挺好的,”母亲不信。
“除了深沉一点外,他很正派。”
“妈,你说到哪儿去了?”
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一样。
“这一阵子你常出去,不是和他?”
“怎幺会呢?妈妈,”她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和同事一起,你要几时才明白?”
“他不算同事吗?”
“他是老板。”姮柔正色说。
但提起亦天,无论如何,她——是乐意的。
街上果然人山人海,假日都是这样的。
陪母亲逛了半天,仍买不到一样合怠的礼物,她们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老了,走一阵就累,真不中用。”
“吃一点东西会好,”姮柔笑。“或者——我现在就去买票看电影?”
“算了,算了,我宁愿回家看电视,”母亲摇头。“新电影不知道想表达什幺,不看也罢。”
“妈妈也犯起老人病来了?”她笑。
“什幺叫老人病?”
“就是整天躲在家里,拒绝接受外面的新事物,不运动,不走路,又噜苏,渐渐的就更退化了。”她笑。
“老人是渐渐退化的。”
“五十几岁,怎算太老呢?”她叫“现在的人都活到八九十,你还算中年呢!”
“中年?”母亲笑。“还午轻力壮呢!”
咖啡店的窗外有个人慢慢走过来,他不是亦天?他怎幺可能出现在闹区?
他穿著牛仔裤浅灰色镶麋皮毛衣,浓发浓眉,一脸孔的正气——他怎幺会在这儿?
他径自走着,并没有发现玻璃里面的母女俩。
“嗨——”母亲敲敲玻璃。“嗨——”
亦天隔着玻璃被叫住,很意外地望着她们,深浓的眼中惭渐沁出了一丝温暖。
他点点头,犹豫一下,从门外走进来。
一霎那间,姮柔心中乱成一片,是意外、喜悦又加上难为情。
母亲为什幺叫住他呢?
“伯母。”他望着对坐的母女,在姮柔身边坐下。
姮柔立刻紧张起来。
为什幺紧张?为什幺?她不知道!
“他是斯亦天,是老板。”她刻板的介绍。
“我认得你,见过一次,在我们家,”母亲笑得好开心。“逛街?”
“哎——不。”亦天怎幺和逛衔扯在一起呢?他是处乱世,永远战斗的人。“不。”
“哦!约了朋友?”母亲从来不这幺多事的,怎幺今天变了?
“不,”亦天看姮柔一眼,有点为难。“我—一只是出来走走。”
“和我们一样,只是闲逛,”母亲自作主张。“我正累得要死,想早点回去,不如你陪姮柔?”
“妈——”姮柔脸色大红。
“好。”谁知亦天答应得那幺爽快。
“那幺——我先走啦!”母亲笑得好开心。“我自己出去叫车。姮柔说我有老人病。”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皮包就逃出去。
母亲这招算什幺?简直令姮柔尴尬得半死,无地自容,她——怎幺可以——
“对不起,我陪妈妈回去,”她立刻站起来想追出去。“妈妈——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