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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之舞 第9页

作者:叶倾城

龙文截断我,“那是因为他要的是另一些,更多,更强大,更酷烈。”

——其实,我也是知道的。

海潮的巨大声响越来越近,合万钧之力在奔腾,沙滩隐隐震动。

我很疲倦:“你走开。”

“锦颜,”龙文不肯放松,“难道你也想赌一把?”

我的眼睛想要去落泪,然而口里还逞强,笑容甜如蜜:“有什么不好?也许我赌得赢,也许我愿赌服输,也许我是天生的赌徒。”

“哦,”龙文笑了,嘲弄的,不置信的,眼中有光闪闪,他引领着我,慢慢走在沙滩上,“你想与宿命作战?你知道命运是什么吗?”他拉我转身,“看。”

便如此,突如其来地,遇见了海。

突如其来地,遇见了我的命运。无遮无拦,广大地将我笼罩,有着深黑肤色,无比的喧嚣却又无比的寂寥,在海湾里,巨浪滔天地涌向。

我与明石,谁是那个可以泅海的人?

便自此不能再移动一步。

“就像海的涨潮,它一定会涨上来,谁能阻止它,谁能挡得住它?”龙文定在我面前,呼吸咄咄逼人,“你如果真的不怕,就站在这里不要动,让海潮升上来,看你逃不逃得过。你敢吗?”

我挑衅答:“whynot(为什么不)?”

对峙,静静等待海的来临。

而海就这样升上来了,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愈来愈近,而整片大地都在动摇,仿佛顷刻间就会陆沉。

我想要发足狂奔。逃离。

龙文却一把扳过我的肩,微一用力,拥我入怀。而海飞驰前进,掀起许多小小的浪头,白而发亮,已近在咫尺了,也许几秒钟之内,它便会灭顶而来。

我紧紧抱着他,颤栗恐惧至不能呼吸,而龙文轻轻俯来,吻了我。

可以短如刹那,亦可以长如一生,在全世界的喧嚣里,在死亡之海面前,他吻了我,而浪花如雨点打了我一头一脸……

仿佛,没有那么吵了。

我微微睁眼,是真的,海离我们好像远了一点。仍然惊涛拍岸,却只徘徊不前,良久进退不定。

龙文松开我,“海已经开始退潮了。”

来时摧山动地,去时犹有不甘。不进则退,多么像一则年轻的爱情。

龙文轻轻问,“你刚才,是不是真的很害怕?你不是想对抗命运吗?”

自越南回来后很久,我不肯上班。

身心俱疲,更深深觉得稿件的无聊。

十点多钟才起床,听着母亲在电话里与周先生探讨股市:“沙隆达,我算是对它失望了,这两年,进进出出,抱好大希望,你看看现在……老周,我知道你说得对,深发展肯定要涨,可现在什么价位,谁敢追,再说知道它什么时候涨,我这把老骨头捱不捱得过……”

母亲终于心满意足结束通话。电话立刻响了,是宝儿,“怎么回事,班都不上?稿子也不交?病了?”一连串,娇滴滴问着。

我申吟,“头痛,脚痛,肚子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她且笑且唾骂,“完全是欲仙欲死后遗症嘛,要不就是跟福特小子吵架了。”

——起初,我叫龙文手机男人,其后,她们叫他福特小子。我们更注重的,总是一个男人的身外物。

她竟与我攀谈起来,“福特小子条件不错的,你要抓住。这种富家子,按理说,不真心的多,但这个,我看着倒行。”

我笑:“你怎么知道?”

她哼一声,“经验哪。”有点酸溜溜,“虽然婚没结过,恋爱还是谈过几次的。庄锦颜,你也不小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要像我,拖到这把年纪。真是老了。”

我妄图欺人,“你也就三十出头,什么老?”马屁拍得啪啪响。

她苦笑,“怎么不老,从前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美少年,恨不得跳上屏幕,委身下嫁。

现在看到,只想抱在怀里,亲一亲,然后生一个这样的儿子。”

我欲笑不敢,她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凶得很?”

我大惊:“你凶吗?我怎么不觉得。”依稀听见门铃响,“我去开门。”

但她不放过我,“你们家没别人了?”苦笑,“看看,连承认都不敢,还说不凶。

我同你说,我也是没办法。做出点名堂,起码可以说,为了事业蹉跎了年华,一事无成又年华老大,怎么办?别人想同情我都找不到好话。”

我忍不住问:“那么,为什么不嫁?”

她声音平和苦涩,“因为到现在才弄清楚,婚姻是为着实用,跟爱情无关。来上班吧,你还是我的左膀右臂呢。”

我垂头丧气,“我没约到稿子,报不了差旅费。”

“罢罢罢,你还有几篇稿子压在我这里,混一混就上了。”

我大喜:“多谢宝儿。”

宽容是无上的美德,尤其当对方宽容的是我们时。

“另外我还有件事,你千万别跟人讲……”宝儿压低声音,又跟我说了十几分钟,

“……你意下如何?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商量。”

我说:“容我想一想。”

伴下电话,方听得母亲在客厅苏苏地与人说话,“锦颜锦颜”的,而对方肃然应着,“是,是,我明白……”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丙然是龙文。

他沉潜坐着,明黄丝质T恤,米白长裤,浅色皮鞋,在我家黯旧的客厅里,以母亲的眼光看出来,自然是上等男人,一流一候选娇客。

他还拎了几盒糕点来。雪白薄纸上,隐隐暗纹是大团的菊花与竹叶,包着一块块圆圆金黄色的饼,一轮轮小太阳似的,精致得不像入口之物。

母亲很喜欢,大方地收下来。

我劈头便问:“你怎么来了?”

他站起身,“你不是说想采访我的老板吗,今天与她约好了。”对母亲,很恭谨,“阿姨,我们先走。”

坐在龙文的墨绿色小牛犊里,我才问:“你跟我妈说什么?”

我以为他会说,“随便聊聊。”但他说:“谈你原来的男朋友。”

我不悦,“说这些干什么?”

他轻描淡写,“要我引之以戒,切不可犯同样的错误。”

我愈发皱眉,“龙文,你开什么玩笑?”

龙文看我一眼,“你是说我开玩笑,还是说阿姨在开玩笑?”

我不响。

他接着道:“我知道你心不在我,但你要我怎么跟阿姨讲,就算你自己,你说得出口吗?”

纵使喜与悲,都不可对人说。

我转个话题,问龙文:“你老板方萱,是什么样子的?”

大城市口口相传的丽人传奇里,方萱是时时被提起的名字。

说这女子,年近半百,来历不明,狐狸精样貌,偏又作风凌厉,像千军万马里杀出一匹汗血马,惯常笑吟吟斫出甜蜜一刀。绯闻热闹多变,谈之不尽,谈之还有,偏都查无实据。

我很好奇,故托龙文求见。

龙文答:“美。”一字千钧。

我哂笑,亦不在意。

——竟然是真的。

我们坐在她办公室的一角,真皮沙发,黑漆小茶几,等得有点久了。龙文便斟出威士忌来,被我笑说:“这是好莱坞片中,黑社会律师密谋杀害证人前,喝的酒。”又拿出巧克力糖,朴素棕色纸,但滋味不同凡响,他说是瑞士名产,叫做莲。

忽听得门嘎地一声,我转过身,只见一个女子正疾步进来,微喘着,胸一起一伏,长裙缠缠裹裹。她问:“锦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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