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兄!听我一言。”在漫天箭雨急下的空隙中,他向西侧崖顶大喊。
“停。你有遗言交代?”好家伙!以一挡百,至今毫发未伤,让他刮目相看。
英雄惜英雄,他,展天霸,愿给他喘息的机会。
大口喘着气,杜叔伦的眼光看向已被射成刺猬的黄骠马,它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杀的是我,放过这位姑娘,杜某束手就缚,任凭处置。”
“三爷不要!如霜不活,我要与你共生死。”她紧紧地环住他,不让他挣开。
“如霜,好死不如赖活。是我连累了你,别为我白白牺牲。”
“三爷--”
“英雄难过美人关,儿女情长确实动人。可惜我不能冒这个险,她是惟一的目击者,怎能留活口?”
“我以性命--”杜叔伦苦笑,人家要的就是他的生命,他拿什么做筹码?
“三爷--”如霜拉拉他的衣袖,比向东侧。
那是直峭的绝崖深渊,掉下去恐怕粉身碎骨,拼凑不齐完整的尸身。
终归一死,哪种情况比较惨烈?
心灵互通的二人对望一眼,齐齐向前奔跑。
“想跳崖?”手势一下,攻势再起。
展天霸向属下要来鹫翎箭,拉满弓,对着白色身影射出劲道十足的一箭。
他满意地看着杜叔伦以血肉之躯护住白如霜,承受从后背穿透出的利箭,然后,双双坠崖。
“别了,杜兄弟,我不能让你有万分之一存活的机会,那会为我九龙帮带来莫大的危险。”
他,畅笑收队。
*****
水声淙淙,夜风拂衣,如霜被刺骨的寒冷给冻醒,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三爷!他人呢?
他们从百仞的崖上落下,掉入滚滚江流中,随波逐流,载沉载浮。然后,她撞到一块岩石昏了过去。
三爷呢?他那一直抱着她的温暖身躯怎么不见了?
彼不得昏眩疼痛,冷风袭人,她在一团漆黑的夜江边,借着朦胧月光,找寻杜叔伦的踪影。
走了十来步,如霜在一处小石矶上,看见下半身仍浸在水中的杜叔伦。
费力地将他拖到岸上,她才发觉她的右手沾满了暗红的鲜血,那稠浓的液体还不断汩汩淌泄,早已染红他碎裂的衣裳,令人触目惊心。
“三爷!你醒醒,醒醒啊!”她拿手绢堵住他肩上的伤口,没一会儿工夫,她就感觉自己的白襦已被濡湿一片,他的后背同样有个血窟窿。
“不!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这么做--”快要失去他的恐惧侵蚀她的心,她凄厉地抱着他大声哭喊。’
“别--哭--”吃力地睁开眼,杜叔伦嚅动干灼的嘴唇微弱出声。
“三爷!你醒了!如霜以为再也--”她说不下去,破涕为笑,将他紧揽在自己胸前。
“有--没--受--伤--”光说四个字都要耗掉大半元气,他的时间所剩不多。
“不碍事,能走能动。倒是你,伤得如此严重怎么办?你身上有没有金创药?”如霜焦急地在他身上模索,药没找着,倒是又发现几处大小不一的伤口,
“你这笨蛋!吧吗死命护着我,如霜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你--”她的眼泪又开始泛滥,泣不成言。
这些伤都是他以肉身阻挡弓箭、利岩换来的,没有她这个碍手碍脚的累赘,他不会如此凄惨。
终于保住了她!颗颗晶莹的珍珠,都是为他滴落--这样已足够。
“霜--听我说,天亮--沿着下游--走,找人--救--你--”他剧烈地猛咳,胸口如火炙,快喘不过气。
“不要再说话,保存体力,天一亮我们就离开。”她轻柔地拍着他的胸膛,减缓他的不适,像母亲呵护孩子一般。
握住她的素手,对上她逃避现实的眼神,“霜,我--走不了,箭上--淬毒--我--看不到--明天--的--”
“骗人!我不要听。你不是武功高强、身手一流吗?哪有这么简单轻易死掉!”如霜杏眼圆睁,目眶含泪,掩耳生气地不听他解释。
就算不毒至攻心死去,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身亡。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走不出两步,身子即颓然倒下。他用行动证明,他的生命有如夕阳残照、日暮余晖,捻指即灭。
“够了!”她跪爬着扶住他软乏冰冷的身躯,不住啜泣。
拭去她温热的泪水,他轻抚这无比的玉容,“霜,那一夜--我神志昏蒙,以为--是梦,对--不--起--”
“不要说了!我早已原谅你。从你出现在深山里,如霜就知道你对我还有情--三爷,你不是说千里共婵娟?你不能言而无信,放如霜一人独品明月清辉,商人最重视的就是『信用』--我背你!我现在就去找人救你。”
他揪住如霜衣襟,不让她做徒劳之举,“月已西斜--陪--我--”陪我同看这最初、也是最终的月色。
“好--”她捂嘴哽咽。
江岸上,雾薄露寒,柔和幽清,气氛迷蒙冷寂。
如霜拥着杜叔伦,同赏迤逦星河,皎洁月魂,静静垂泪。
“霜,不要轻易--求死,去杜家--找娘--照顾你,或许肚里--正孕育小--生命--我--的私--心,果真如此,生下他--好--咳--”呕出腥粘黑血,喉咙再也发不出声响,只能用残余眼光传达他的感情。
“我都知道!我都晓得--”如霜早已泪流满面,她抱着脸色灰白、气息越来越弱的杜叔伦,痛彻心扉,魂销神黯。
躯体沉重,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娇颜,再也看不真确--
他不甘心,却无力回天。
别了,如霜。
江水潺,芳草碧绿,当他俩共同迎接第一道曙光时,杜叔伦攥住如霜的手也缓缓垂落,咽下最后一口气,靠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
“不--”岸边上,尽是她怨苍天不公的悲号,肝肠寸断,声声泣血。
她的控诉,很快地淹没在呜咽的水声中,消失不见。
江天晴朗,流水依旧悠长浩渺。
*****
江南杜府撼波楼。
“伯况,这是我亲自熬的人参鸡汤,里头加了数十种珍贵药材,你趁热喝。”杜府二夫人董惠心端着热腾腾的鸡汤进门,要仆人搀大少爷坐起。
“姨娘,劳您费心了,这交代下人做就好。”杜伯况神情萎靡,有气无力地说。
“嗳,这熬补品的事,还是要自己来,下人有时难免疏忽。况且,我整日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帮你炖这一盅汤,也可打发些时间。”
“谢姨娘。”杜伯况就着二娘的手,慢慢喝汤。
“哎,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总觉得追着你们三兄弟,边跑边喂饭是昨日的事呢!岁月催人老,老爷小姐都不在啦--”她不胜唏嘘。
当年,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却情如姐妹。
尔后,她陪嫁进了杜家
身体羸弱的小姐,在生了二少爷后,大病缠身,终日卧床,在生命之火将要熄灭前,要老爷续弦,收她做填房。小姐一则担心夫君早鳏,老年无伴;二则害怕幼子乏人照料,若老爷另娶,恐被凌虐。只有她进杜府当夫人,保住两个孩子的地位,才能让小姐瞑目。
鹣鲽情深的老爷,在小姐临终前答应了她。
从此,她摇身一变,成了杜府的当家夫人,带着失恃的伯况、仲齐和自己的骨肉叔伦,一起在这红墙绿瓦、富丽堂皇的大宅里生活。
一晃眼,都快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