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况低垂的眼眸精光一闪,快得无法让人窥探其中的奥妙。再抬起眼,他抚着心口虚弱地说:“姨娘,别再想那些伤心事,我好怀念小时候你做的桂花糕、红豆饼,真想再吃一次。”
“哎呀!你喜欢怎么不早说,姨娘这就去做。”董惠心将补汤交给下人,匆匆起身,边走边卷起衣袖,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展身手。
“姨娘慢走。”
成功地拐走挡他好眠的碍事者,杜伯况继续窝回他的“爱巢”,蒙住头睡起回笼觉。
充满药味的寝室内,忽然飘进一股神秘优雅、馥郁细致的醉人迷香,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睡意霎时消逝。
“『你』回来了?”
“有一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则?”
“好消息。”
“闵中述已死,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着『暗夜修罗』的名义招摇撞骗。”
“嗯。”
“坏消息是三少爷跌落崖底,生死不明。”
被褥里的身形动了动,“意外还是人为?”
“人为。”
“谁?”
“三少爷的贴身小厮郑宽说,行凶者所穿的披风绘上了九条盘踞缠绕的蛟龙。”
“九龙帮!”
“八九不离十。”
“叔伦和展天霸有过节?”
“事情的蹊跷就在此,九龙帮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不做暗杀这种下三滥的事,我怀疑和他新娶的夫人有关。”
“谁?”
“周芊芊。”
“就是那个强迫推销、硬要叔伦娶她的丑女人?”
“她是关北第一美女。”
“美女?她还不够格。真正的无双美人在这儿。”
来人一阵沉默。
“叔伦失踪几天了?”
“三天。郑宽已回黄河牧场,派人打探三少爷的下落。”
“黄河--他是在常山坠崖的?”
“对。”
“可恶!那崖底是滔滔激流,奇磷怪石,水势湍急澎湃一他当时有无受伤?”
“三少爷力抗百名弓箭手,最后被展天霸的神力大弓射中右肩落崖。”
杜伯况拥被坐起,怒焰滔天,全身火红,手中的锦被已被他浑厚内力震碎,满天棉絮飞舞。
“我想杀人了!这嗜血的又被挑起。郑宽呢?他当时躲哪去?”
“郑宽跟踪喽啰到山头,发现对方人多势众,他就下山报官府。等到他和官兵再回到崖顶时,九龙帮人已离去。他是抓到一名想趁乱打劫,偷三少爷马袋内银两的扒手时,才知他已遇难。”
“目击证人呢?”
“已被他带回牧场严加看管。”
“好,他还没有笨到交给官差。司空绪易容成杜伯况的模样,在我离开的这段期间,待在撼波楼内掩人耳目。阿娇拦截府内所有通信文书,千万不能让二夫人知道此一消息。另外,传我信鸽给仲齐,他待在常山附近,要他协寻叔伦下落。至于『你』--和我一道走。我要亲自收拾展天霸和周芊芊,没有人能在伤了杜家人后还逍遥度日,我--暗夜修罗,要把加诸在叔伦身上的痛苦,万倍地还给他们。”
转过身的杜伯况,双眼凌厉,脸色红润,抖擞精神,浑身散发出一股冷硬冰寒之气,和稍早病恹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楼主,我也要和你一道去,待在杜府闷死人了!哄二夫人的事,交给司空绪就好,他闲得很。”面若桃花的阿娇,柳腰轻摆,翘嘴嘟唇,向杜伯况逞侬软语,媚态万千。
吊诡的是,她口吐的言语竟是地地道道的男声。
“谁说我很闲?二夫人常常兴致一来,不经下人通报,就进到楼内,我又不是四川的变脸杂技,头一转,马上换另一张脸孔。穿帮了谁负责?”拥有一副磁性嗓音的司空绪,端的是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孔,这张脸任凭众人瞧他千百度,也难有印象。
“可是真的好无聊,我成天打苍蝇,拍蚊子,都快闷坏了,我也想到外头活动活动筋骨--看招!”阿娇射出一把细如牛毫的银针,把一排辛勤工作、搬食物的蚂蚁钉在窗框上,动弹不得。
司空绪瞟了阿娇一眼,不予置评。
“他女乃女乃的,谁把老子苦心培育的牡丹加上刺?给我站出来!”门外的雷公嗓,从庭院一路飙进卧房,兀自喋喋不休。
司空绪指向罪魁祸首,做壁上观。
“死阿娇!我王道哪里得罪你?这是明年花季要参赛的最佳品种,你这骚蹄子--我的心血全完了!呜--”虬须虎眉的大个儿抱着心爱的盆栽,不顾旁人目光,凄凄惨惨地嚎啕大哭。
“一时失手,谁晓得你刚好把花盆摆在窗外?这怪不得我,窗外也有蚂蚁呀--”她讨厌一切的
“虫”,见到总是除之而后快。
堂堂七尺大汉抱着小盆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难看。阿娇撇嘴。
“牡丹爱妻,我会为你复仇的,阿娇纳命来!”敢把他视为亲密爱人的尊贵花卉弄伤,他要阿娇付出代价。
王道把背在身后的扫帚拿出来,运起内劲,和阿娇对招。
“楼主救命呀!大力士要杀人了。咦,楼主呢?”利用彩带在屋内满场飞的阿娇,居高临下地俯瞰内室,楼主和“他”都不见了。
“楼主说这是家务事,不用我们出手,他先行一步。”司空绪传完话也走出屋内,把战场留给疯颠的两人。
“家务事?这么说楼主把『他』当自己人了?”
“阿娇,不要仗着轻功好,高来高去,看掌。”王道发出虎虎生风的一掌,把吊在屋梁上的阿娇给震落。
“臭熊王道!你玩真的?那别怪我不客气。”阿娇拔下发上的金钗,射向王道面门。
一时间,屋内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站在屋脊上的杜伯况,摇头不已。
“我为何要跟去?”
“少了那些碍事者,你我单独二人,要狙杀我容易得多。”杜伯况颇有深意地看着“他”。
“你不怕死?”
“我很期待死在『你』怀里。”他哈哈大笑。
“疯子。”
“我是疯了!从见到『你』开始,我就疯狂至今。”
“他”不再理会杜伯况的疯言疯语,径自施展轻功,灵巧离去。
留下他,再三回味“他”的曼妙身影。
第六章
常山下桃源村。
空山新雨后,天阴地潮,凉爽湿润。
静谧的桃源村上空,一缕缕炊烟缓缓升起,农妇们正烧火做饭,准备提携至田里给劳作的人享用。
便漠布满积水的平畴上,白鹭翩翩飞翔,茂密的树林中,众鸟齐鸣,互相唱和,一幅无忧无虑、怡然自乐的景象。
杜仲齐躺在千草堆上,意态闲散地哼着小调,还不时甩着钓竿,给前头拉车的秃驴一根红萝白当犒赏,奖励它尽忠职守,奋力驮车。
“秃驴呀,你得再走快些,咱们才赶得及在香儿弄些怪怪料理荼毒我们的胃前,告诉她食物已买好,免得她心血来潮,煮些和馊水有得拼的东西,到时苦的是咱们。”
秃驴心有戚戚焉,感慨地应了一声,吞下甜美多汁的“佳肴”,迈开步伐朝山坡上的茅草屋前进。
秃驴,是一只顶上无毛,连后颈也无半根毛的公驴。
它原叫毛驴,体格健硕,毛发乌亮,是桃源村身价最高的单身驴。
好景不常,它心爱的毛发,在一次梅香小魔女借它“家”烤地瓜时,烧个精光,成了名副其实的“秃驴”。
从此,再没有母驴肯瞧它一眼。
它的美好驴生全毁在梅香手里,成为一只欲求不满、极度哀怨的驴子。
苍然翠碧,深深绿竹林在望--到家了。
“咦,这是什么味道?”杜仲齐嗅了嗅空气中传来的阵阵香味。
烤鸡?香儿杀鸡了!
不可能!她对那一窝“长大成鸡”的宝贝们,疼爱保护得很,连他偶尔要偷颗蛋进补,都会被她的眼泪攻势刺激得良心不安,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罪孽滔天的大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