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被笑得恼羞成怒,叫道:"不错,是我杀的,那又怎样?我是南郡公,这里我最大。便杀人也杀得。杀了几只臭鹅,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胆敢怎样?"
桓伊喝道:"灵宝,这里还由不得你放肆!"
桓玄对这位大堂兄一向忌惮三分,见他开口,不敢再继续嚣张,但是态度也摆明了不会认错低头。
桓蛎拉着他袖子求道:"大哥,小白是我从小养大的。你要替我做主。"
桓伊有些为难。这件事虽是桓玄不对,但他从小骄纵惯了,一点都说不得。他不想为鹅这样的小事跟他起冲突,便道:"玩物丧志。你有了这些鹅成天逗它们玩,也不着紧学业。死了也好,死了就死了罢。正好让你收收心。何况'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这么点小事起争执,象什么样子。都看我份上,不许闹别扭了。今日天气好,天色也还早,都随我出去玩玩。兄弟们都忘了刚才的口角,还跟以前一样好。"
桓玄不想听他摆布:"大哥,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
桓伊一瞪眼:"怎么,大哥的话也不听了?我要去找三伯母问个明白。"桓玄自父母死后,寄养在三叔桓豁家里,他是三婶庾夫人一手养大的,对养母一向敬畏。他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可以制他的。也罢,出游就出游。总有一天,他要全天下的人都对他低首称臣。他再也不要受制于谁。
谢玄有些羡慕地道:"当老大还真威风,你说是吧。"
王徽之道:"可惜你我都不是家里的老大。"
谢玄叹道:"在家里我只有听我姐姐训我的份。"然言若有憾,心则喜之。
王徽之道:"我家大哥凝之是个老好人,温吞水的脾气,我倒从没尝过挨他训的滋味。不过你姐姐却嫌他,曾说'不意天地之间,乃有王郎!'你说我大嫂你姐姐是不是太挑剔了一点?怎么就自视那么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谢玄白了他一眼:"别说我姐姐的坏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王徽之没好气:"知道啦。我知道你对你姐姐是绝对的崇拜,绝对的赞赏。那好,有件事我倒想请教。有一天,我大哥看着儿子牙牙学语,很是得意,对大嫂说'有子如此,当可心满意足了。'你猜你姐姐怎么回答?她说'若我嫁的是你兄弟献之,生的孩子当不只是如此。'怎样?你怎么说?这也是一代贤媛的风范么?"
谢玄脸色青青白白,强辨道:"她这是玩笑话。亏你还自命放诞不羁,其实古板之至,骨子里全无谐趣。"
王徽之喃喃:"你是帮亲不帮理,我不来跟你说。长康,你怎么说?"
彼恺之一直在琢磨殷仲思的脸相,这时终于被他想了起来,忍不住叫道:"足下,请留步。"他喊住抬腿欲走的殷仲思,说道:"足下面相总给我熟悉感,只是一直苦苦地想不起来。看你这脸部轮廓,象是我少年时见过的一个人。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殷仲思看了一眼人堆中的殷仲堪殷仲文两兄弟。殷仲文娶了桓玄的姐姐,兄弟俩都是跟着桓玄来府里作客的。殷仲思朗声道:"在下姓殷,上仲下思。"
彼恺之又问:"也是姓殷?不知和已故的殷侯是否有亲?老实说,你这双眼睛和下巴,实在象他象了个十足十。"
"足下高明。殷侯正是先父。"这句话,引来好几个人的抽气声。
第三章择婿
其中殷氏兄弟最为尴尬。弟弟殷仲文想到刚才在饭厅里嫌他身份卑下,不愿与他同桌进食,态度上也颇不客气。哥哥殷仲堪却想:殷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叔叔纵然被贬为庶人了,但他儿子落得在人家府里做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实在是有辱先人,丢脸之至。
桓玄讥笑道:"难道是那个一辈子跟我父亲斗却斗不过,最后身败名裂的殷浩?怪不得他儿子没出息到来人家家里做食客。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哥,府里可要小心些,莫养虎遗患。人家可能不甘心,妄想着报仇雪恨,要我们桓家好看哪。"
殷仲思低着头不敢看他,怕看到他这付张狂的样子会忍不住冲上去揍死他。他的脾气已收敛了许多,跟刚下山时的毛头小伙子已不可同日而语。有时候他想这该归功于绿儿。和她相处过以后,似乎世上没什么事是无法忍耐的。不过他的定力终究不足。看到趾高气扬、张狂跋扈的桓玄,突然心底的厌恶藏也藏不住,忍不住要向他的权威挑战。
忽然一团绿影冲了过去,"啪"地一声清脆响亮的拍击声,桓玄措手不及地被绿儿重重甩了一个耳光。绿儿俏生生立在他跟前,怒道:"谁许你这么说他的?!"桓玄一时没明白,怔了半晌。等明白过来,突然怒发如狂,拔出剑来就要砍下去。
桓伊眼明手快,拉住绿儿往旁边一带,轻轻推入殷仲思怀中,再一把抱住狂怒中的桓玄,叫道:"小妹伤心过度,一时发狂。兄弟你别跟她计较。看我们的面子上,原谅她一次。"
桓玄狂叫:"不行!我非杀了她不可。"
"灵宝,别冲动!"桓伊叹口气:这大哥真不是好当的。这两位的脾气都那么冲,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而且俱是骄纵惯了,没一点自制力。不过他虽不大管家中事,小妹与先生结仇结怨的事倒也是听说过的。这次小妹发那么大的火儿上前维护他,倒有些意外。"灵宝,"桓伊劝道:"你要是错了手,我爹面前你可怎么交代。你也知道,爹是最疼小妹的。"
殷仲思也不明白,只知道这个小丫头还不肯罢休。若不是自己牢牢圈住她,她这只初生牛犊不顾对方正持着明晃晃的长剑,还非要上前去辨个明白。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叫他要怎么教才好呢?道理讲得他嘴都干了,然而她似乎一点也没听进去。殷仲思恼怒地想。
桓玄又叫骂了几声,被桓伊推走了。桓伊说到就要做到,吩咐下人套马备车,去城外的普渡寺。
绿儿安静下来。殷仲思搂着她,说道:"我们不要去了罢。"
"为什么?"
"刚刚争执过,还怎么在一起玩?玩也玩得不痛快。何必装样子给别人看。"
"不要!"绿儿噘嘴,"我非去不可。难道怕他不成?难道以后他在的地方我还得躲着他了?"
殷仲思叹息一声:"怕了你!要去就去罢。"
绿儿咯咯笑道:"你也有怕了我的一天了?那好,认不认输?"
殷仲思瞪她一眼:"你慢慢做梦罢。"
绿儿嗔道:"死脑筋!认输有什么关系嘛。我们斗了有四年多了,难道你不累么?"
殷仲思哼道:"那你认输好了。"犹疑了一下,问道:"刚才你为什么去打他一巴掌?"
绿儿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奇道:"他骂你,骂你爹你不生气么?"
"生气自然是生的。不过我怎么能象你那么莽撞。"
绿儿叫了起来:"什么莽撞!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怎么会变得那么胆小?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啊。你打我的时候有多神勇。是不是你专爱欺凌弱小,欺善怕恶?"
这丫头!说不了两句火气就会被她撩起来。"你有没有脑子!"他大吼,"你刚才差点没命你知不知道?"
绿儿被他吼得缩头缩脑,嗔怒道:"就会吼我。我才不信他敢杀了我呢。我爹会找他算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