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那班递了辞职信的低级职员,一看风头火势,蛇无头不行,且又发觉自己走出适意的门,其实半点好处都没有,趁自己部门主管好歹不咎既往,让他们下得了台,也就快快装作若无其事的,各就各位,一心将功赎罪。
其后,还是方婉如听回来的消息,告诉我:“的确是姓蔡的搅的鬼,她怂恿一些没主意的同事,说公司易主后,只有加添辛劳,而不见有实质补偿,一定得假以辞色,才能令你正视员工福利,其实旨在为你添难题。”
以公事予我为难,是废时失事之举。
我对工作的信心,是独个儿领会培养巩固下来的,且山崩地裂,也不会动摇。
至于说犒赏三军,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必须在打胜仗之后。
到年底时,章氏与适意的员工没有一个不笑逐颜开。
别说做职员的要先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心力,有了工作成绩,方提出奖赏要求。就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应该先有表现,才好比较得失。
自己若是一无可取的话,又怎能要求人家回报呢?
第27节
饼了年,母亲在我身边嗟叹:“你又大一岁,究竟何时你才跟那姓钟的成家立室去?”
我没有做声。
母亲又说:“你年纪不轻还是次要,我是真的要去便去,轮不到我做主的。要看到有人照顾你了,我这才去得安心。”
我很不耐烦地说:“妈,请别说这些无聊话。在写字楼忙死,在家里烦死,怎么得了?”
母亲看我一眼,问:“楚翘,你算是成了女强人的雏形了吧?说起话来女性的脾气如此的暴躁!”
母亲此话并非无理。
然而,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承受的压力有限,一定要在一个时期之内找对象宣泄。
在外头,火毒大太阳底下都只是跟自己平起平坐,需要合作的人,谁也不欠谁,叫人怎么可以乱发脾气?
所有从事业上头承受的委屈,由修养控制至一个极限,就会爆发。
计时炸弹若在家中爆发呢,杀伤力再大,受害者是自己人,总容易说话,到底血浓于水。
然而,也由于此,最易闹得与家里头的一位不欢而散。
职业女性的离婚率高,也不过是这番道理。
苞李念真说起来,她摇头叹息,并做了补充:“也因为没有职业,缺乏寄托的家庭主妇,死捏着丈夫不放,婚于是离不成了。”
我没有答腔,静待念真讲下去。她继而问我:“见到杜式薇没有?”
我叹一口气:“她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彼此都忙,怎么见?你呢?有她的消息?”
“不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消息。”
“什么?她跟聂子俊?”
“放心,不会出事。式薇无权无勇,手无寸铁,聂子俊是她在茫茫人海中的浮泡,她不会放松,怕淹死!”
“聂子俊可待她好?”我问。
“何谓好?又何谓不好呢?无非看你要求什么罢了?比方说你那老板章德鉴待你就顶好了,年底那份花红真是羡煞旁人,平日呢,让你一把抓,自把自为。老实说,有千里马还须要有伯乐,没有他给予你自由发挥的机会,再有才干也不管用!这种老板若单纯以劳资关系而论,是好的。”
念真说得口沫横飞,摊摊手继续发表意见:“而你阮楚翘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巴望人家大红花轿来娶你,谁知对方毫不知情,那他待你就太差了,是不是?”
念真肯定是言出无心,可惜,听者未必无意。
我脸上烫热一片。
“都是供求平衡的问题!式薇她是求仁得仁,聂家供应她三餐饱饭,充足家用,还有宴会时穿金戴银的架势,堂堂正正可以见得人的身份,她还有什么奢求?管得了聂子俊在外头风花雪月呢,她没有这个资格了吧?”
我呆了一呆,念真的语气太重,太有讥讽的火药味,这不是她平日的胸襟所为,我不是不骇异的。
“念真,请别忘了,式薇是我们的老同学、好朋友!”
此言一出,念真脸色刹白,且满眼全红,慌忙地低下头去。
我看这是我过分的紧张,以致出言无状了。
于是我连忙致歉:“念真,对不起,我并非存心指责你!”
“不,不,不!”念真猛地摇头:“楚翘,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以这种轻蔑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朋友!”
“也没有什么,闲来一两句话谁说重了,也不相干。既然大家是老同学,总是谅解的。”
“我惭愧,的确,只为我恨那一种明知丈夫有了外遇,还死拉着不放的女人,因此而一古脑儿连式薇都埋怨在里头!”
我愕然。
念真抬起头来,泪盈于睫。
“念真!”
我伸手过去紧紧握着了她的手。
还能说些什么呢?
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吧!念真的苦处尽在不言之中。
我只能以万分忧虑的眼光望住念真。
她稍稍平了气,拍着我的手背,以示安慰:“放心,我会照顾自己,我会把持得住!”
然后她紧握着我的手,说:“楚翘,听我一句话,为了你的将来,必须珍惜那些能正正式式娶你为妻的男人。何必为口奔驰,营营役役于江湖之中?谁会珍惜你,非你不行呢?并不值得为一份工作而离弃归宿。”
我哑然。
不能说念真的话不对。
没有一间机构少了一个职员而无法生存,即使那人如何得力得宠,依然有千万人在后头等着取而代之。
那蔡芷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只要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立即被撵出局外去,有人可以于二十四小时之内坐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接收全部下属,一点也面不改容。想着,自己先寒起心来!
到底家里头的女人,比较不容易取代。
再有任何相处上的困难,克服起来都比较容易。
有什么执拗,到头来是切肉不离皮,总是将就的多。
除非立定志向,学足谭素莹,抱定独身主义,把精神心血全部为社会服务,实行在这世纪末从政去,也算是一番大事业。否则,蹉跎下去,岁月不留人,还不是早晚会走上李念真荆棘的道路。
她就是错过了跟年轻大学时代就巳闹恋爱的钱其昌,如今就自然地认识上有妇之夫,惹下重重可以想象得出的烦恼!
如果我也错过了钟致生,下场又将如何?
回到办公室去,竟情不自禁地嘱负责人事部的同事把章氏与适意的员工记录给我看。
不看犹可,一看之下,怕要急出一头白发来,只除了极年轻的几个信差是未婚之外,男同事都已婚了。真吓死人!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台头的直线电话就响起来。
“是楚翘吗?”
“致生。是你?”
我的语调惊喜得令对方微微愕然,也差点叫自己难以置信。
第28节
很有点像一个骤然迷失的小童,在十字路口,彷徨无主,突然间的碰到一个亲属,平日并不一定肯跟在他后头跑,单单是这情绪混乱得近乎失落的一刻,觉得对方额外可爱,一古脑儿,就冲前去,拖住了他的手。
安全感!就是这么一回事。
致生约我今晚早点下班,到北角那幢快落成的新大厦,看建筑公司陈列的示范单位。
我答应了。
示范单位内有专责介绍建筑材料,装修工作的职员,热烈地在招呼客户。
那位职员跟钟致生互递名片后,很自然地说:“钟先生,钟太太找到了装修公司替新居效劳没有?建新装修是这建筑公司的附属机构,请考虑接受我们的服务。”
我的脸霎时绯红,致生立即喜滋滋地拖住了我的手,并不分辩,竟一直兴致勃勃地跟对方认真地研究起交楼与装修的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