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颇有佛缘,深知不可久恃貌美而矫根,难得。难得。”
“自古红颜多薄命,红颜祸水,千里实在不明白这张皮相有何珍贵,为何男男女女皆想拥有?对我来说,不过是种累赘罢了。”千里并未在听了老尼姑夸赞的话后欣欣喜悦,反而无端憎恨起凡人易被外表迷惑的天性。若倾国倾城的容颜真能让人拥有一切,她宁愿拿这张脸孔换来一辈子的平淡。
老尼姑赞赏地扬起笑容。“老尼果真没看错人,施主流露出来的气质和谈吐出众,不流于轻浮聒噪,又极有独到的见解,是老尼在有生之年所见过最欣赏的女子了。”
“师太言重了。”
“施主的资质实属上乘,若非俗缘未了,遁入空门何尝不是最好的办法?”老尼姑话中有话。
“千里也想,待尽到为人子女者的孝行后,抛却俗世,必定上山跟随师太。”佛门的生涯也许清淡了点、寂寥了些,但比起青楼里的污秽不堪,她选择遗忘红尘俗世,心如止水地过完一生。
“你不行的。”老尼姑慈爱的眼底写着肯定。“施主前世所欠的情债末了,今生今世注定和那人纠缠不完,没个了结。”
“是吗?”她不相信,也不愿相信。
“你们之间的结解得太深,过度狂恋的结果只落得憎恨,施主这世的轮洄便是来偿还他的情感。
千里失笑。“我没想到师太也相信宿命因缘,”不以为人的命运该掌握在自己手上?”
“命连是该由自己创造没错,但你和那人的缘分却不会因为逃避而有所改变。”
“难不成我逃不开他?”
老尼姑透着精光的眸子穿越时空似地望向远处,含着一抹了然。“不是逃不开,而是遇上了,施主压根不会想到逃开。你和他的情绪始于几百年前,落难的大盗和那闺秀千金相恋却不穿于世,最后关头,你的前身背叛了两人之间的赌咒,自缢而亡,留下那人行尸走肉地耗尽生命。当时的誓言下得太重,施主和他之间的情爱也恋得太狂,才会牵扯到这辈子。”
“也许——我的前身是为了不让痛苦持续折磨两人,才痛定思痛地打算了结,那人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憎恶到这世?”跟着老尼姑的目光望过去,千里似乎也在蒙胧之中看见那段凄美的爱情:遭情人以死叛离,男子冷眸里的恨意燃着磅礴的气势,教她不由得思及某个人——一个眼中永远盛载着忿恨的男人。
“这段情缘,只有靠你自己才解得了。老尼不方便说太多,施主聪颖慧心,当晓得怎么做。”
“那么……若我执意追寻佛法,剪去三千烦恼丝呢?”注定会走得很辛苦的情路,她实在不愿踏上。
“来不及了,施主,他从前世追逐到今生,寻遍地府天门,如果摆月兑得开,你和他也就不会在今世相遇了……唉!如你这般佛根深慧的人,到底也逃不了情字这关。”
※※※
匆匆的时光流逝得好快,不过眨眼间,当初约定的一个月期限已经到了。
今夜,便是雨霖花苑新秀花魁玉青烟的初夜拍卖会。
笔作事不关己地游荡了一整个早上,千里此时正坐在花厅中央,冷眼瞧着周围的人如何待她装演布饰。她的道德感已薄弱到如此地步吗?竟然无些许的心慌或紧张,仍旧和平日般淡然以对,甚至连点自怜的感觉都没有,就一个今晚得失去贞操给陌生人的女子来说,她的表现的确云淡风清了点。
听金带紫说,外头的人喊价已经喊到好几千两了!看来她的身价不错,即使过完这夜就不再清白,能得到这笔天价的款项,也算幸运。
方姨有心将这场竞标会办得轰动全城,特地着人请来喜娘。鼓手、礼师,包括一切成亲大典用得到的事物,她决意要将王青烟的初夜拍卖会规划成热闹的喜宴,不但整间花花上大下下贴满象徵喜气的红字,就连青烟的居处也布置成了新房,还打算让得标的人同她齐换上大红莽袍、凤冠霞帔哩!
外头请来的实娘刚指挥完苑举的细帐要如何挂上,匆匆地孢送花厅,瞧见一副无动手展的手里,提高嗓门唤道:“青烟姑娘哟!我说这时辰都快到了,还不快让人带您进房更换衣裳?
“有必要吗?”打一开始她就不赞同方姨的主意,反正苞终究是要开的,何须在意对象是谁,过程又是如何。
“当然,我一切都照方姨的安排做了,你不合作点,今晚怎么,见人?”喜娘仗着壮硕的身躯、粗勇的力道,硬是将千里施进了房里,嘱咐道:“希望青烟姑娘认分点,乖乖穿上我让人准备的喜袍,待会儿就要上台了。”
事到如今,还有第二种选择吗?待喜娘离开房间后,千里就开始动手着装。
穿戴好过程繁琐复杂的霞披,她落坐在镜前,拿下发带,缓缓梳理着一头长至腰下的黑发,在寒家的日子过得苦惯了,凡事都自己动手,也就习得一些头上功夫。
青丝无尽长,思心欲碎,愁泪难收。
她梳了个“龙凤吉祥”,是所有会的样式里最雍容华贵的一种。
插上方姨特别赠送的发钗,千里望着镜中打扮得娇艳绝美的可人儿——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叩!叩!敲门声传来。
“进来。”
“都准备好了吗?青烟。”方姨难得穿着一身红,平日向来不沾胭脂的脸上也搽了淡淡的妆。
“嗯。”千里坐回床沿。
“来,我看看。”她拉着她起身,转了个圈,满脸笑意。“不愧是青烟,稍做打扮就有如此美不胜收的效果,肯底迷坏了那群蠢蠢欲动的男人。”望见千里脂粉末敷的素净脸蛋,她又轻斥,“来,方姨替你上点粉,遮去你苍白得可怕的脸色。”
“方姨……”趁着方姨忙于妆点她的脸庞,千里不自在地沉了声,“若有朝一日我累了,想嫁人。你可会让我离开?”
“当然,花苑里不留心不甘、情不愿的姑娘,我也不敢做这等棒打鸳鸯、伤天害理的事,你放心,方姨不是不明理的人。”
安了心,千里放松地让她为自己上妆。
“好了,你瞧瞧,美丽的青烟姑娘。”笑望着点上胭脂后更显惊艳的美人,方姨促侠道。
镜里的寒千里——投了平日的病态,双眸含情脉脉,欲语还休,两扇长长的浓黑睫毛眨动着,更添娇美;白皙的粉肤透着晶莹的光彩,却又不失柔和的红润;菱形唇瓣上点着抹红色,娇艳欲滴,像朵天下人皆想采撷的花蕾。她对着镜中人笑了,丰润的唇边挂着极不易察觉的浅浅笑容,却相当撩人心思。
“够美吧?”方姨难掩赞赏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她,惊叹天地间竟有如此清灵秀气的佳人。
“是方姨手巧,妆上得好。”美则美矣,终究不过只是假象,再美的寒千里也逃不过今晚的命运。
“怕吗?青烟,毕竟今晚是你的第一次”方姨放柔口气,像在低诱。
“没什么怕不怕的,该来的总是要来,青烟有自知之明,像咱们这种人是没资格谈论害不害怕的。”
“你就是这般懂事得令人心疼。”
“青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听带紫说了没?那些公子哥儿想标下你的价钱已经飘到几千两了。”爱怜地抚着她的俏脸蛋,仿佛面对的是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方姨万般不舍地道:“尤以张家三公子的八千两最多,但他人品不好,笑起来时邪婬得教人厌恶,肯定不是个好对象,莫担心,虽然有人出到如此高的价钱,但方姨还是会尊重你的意见,由你自己选择共度今宵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