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妳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啊!妳教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友昭半是埋怨半是责备地看着红肿双眼跑回来的大女儿。
“交代?我还『胶水』哩!凭他那德行还要我给他什么交代?妈,我曾红叶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嫁给他那种二百五!”红叶越想越气的大叫,连手里的蒜头都剥得坑坑疤痕的。
友昭气馁地摇摇头。“妳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个样子呢?相亲没相成当个朋友也好,人家说:『买卖……』”
“买卖不成,仁义在?妈,妳以为妳在开肉店,还是猪肉摊啊?人家都这样渺视大姊了。妳还帮他说话。”红绫将包好的馄饨端到冰箱去冰,不以为然地说。
“话也不是这么讲的,红叶相不成还有红娘跟红绫嘛!我是怕红叶给人家的印象太坏了,人家要是误以为红娘跟……”友昭心中倒还真是不无担心。
“妈,妳放心好了。他要误会尽避去误会,像他那种二百五,我也没兴趣了。”红绫慌乱地摇着手。“二姊如果有兴趣的话,叫她去好了,我可不奉陪!”
“嗯,我会跟红娘说的,叫她挑个时间跟方先生见见面……”友昭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眼睛又瞄向显然已心不在焉的剥着蒜头的红叶。“咳,嗯,红叶,今天来接妳的出去的那位先生是谁啊?怎么都没听妳提起过?”
“他啊!”红叶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她搓搓手上黏着的蒜皮,语焉不详的顾左右而言他。“他啊!他叫朱轼,是我公司的人。”
红绫马上将头凑到她面前。“那个『他』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我们家附近,妳才一打电话,他的车就立刻到门口啦?”她朝姊姊扮了个鬼脸。
红叶用力地拧了她的鼻子,使红绫脸上都充满了刺鼻的蒜头味。“妳管人家为什么会出现?他家就住在后面巷子那栋新公寓嘛!”
“妳同事住后面巷子?怎么从没听妳说过?”友昭将袋子里其余的蒜头也都倒出来,帮着红叶剥。其实她更深一层的用意,是想自女儿的口里多套出一些话--关于那个叫朱轼的男人。
红叶抬起头看了母亲跟妹妹一眼,马上又垂下眼睑,“他上个月才在那里买房子,前几大才搬进去。”
“嗯哼,你们今天到哪里去啦?”看红叶挑起了眉毛,友昭连忙地转口说。“我是看你红着眼眶回来,我才要问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妳呢!”
“我……”红叶低着头也想起那个沉默不语,只是不时偷偷瞄她几眼,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安慰她的男人一路上彼此都没有开口,直到车子停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之间,她才疑惑地转向他。
“妳没说要到哪里,所以我自做主张带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完,绕过车头为她拉开车门。
看着脚底下那一块块向下延伸着的梯田,红叶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哀,泪水很不争气地粒粒滚落。
“怎么哭了呢?受了什么委屈?”他仍然是那种平淡的语气。她用手擦擦泪水才看清他手上拿着条手帕,垂立在身侧,似乎打不定主意要不要递给她。
彷佛受到极大屈辱似的,红叶一把抢过那条手帕,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今天我妈叫我推掉所有的事,就是待在家里等着那个臭男人来相亲。我从早上等到晚上,他还那副德行!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曾红叶已经到这种委曲求全,苦等男人跟我相亲的地步了!”
越说越伤心之下,她索性就往路旁那个约莫有半个人高的石块坐上去,丝毫不管那茂盛的青苔会弄脏她身上那套所费不赀的套装。
“不会有人那样想的,妳一向是最优秀的。工作能力强而且处事伶俐,做人圆滑,许多人在妳面前都只能自惭形秽。”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些特殊的光彩,但忙着自哀自怜的红叶无暇去分辨那其中的含意。
“是吗?所有的人都叫我『女强人』,好象我随时都穿著盔甲,随时要打仗似的。每个人都对我唯唯喏喏的,我嫁不出去又不是我的错。”她说着忍不住恨恨地绞着手帕。“这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把我当女人看的男人存在?”
朱轼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个故事给妳听,有个男人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也因此他就决定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也必须如他一般是个人上人。抱着这个念头,他一直没有结婚,因为他还在找那个完美的女人。最后,他终于找到了……”
“然后呢?他娶了那个完美的女人了吗?”深深地被他的故事所吸引,红叶吸吸鼻子,渐渐止住了哭泣。
“没有。”他苦笑地摇着头。“这个女人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因为她的上进和勤奋,没多久,她已经升到和他相当的地位了。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浪费太多时间,因为这女孩子在他的教之下,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了,向上攀升跟成功野心不断地驱使她更力争上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难道他不为那个女孩子高兴?”红叶掏出面纸,用力地擤着鼻涕。
“他当然为她高兴。但是没多久这个女孩子因为工作上杰出的表现,而被拔擢到比那个男人更高的职位。这时候他才深深地感到后悔;因为他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这下子再也没有说出来的一天了。”朱轼凝视着远处的山岚,似乎视而不见地低语着。
红叶折着面纸的手僵了一下,她瞇起眼睛,盯着朱轼的背影。“朱轼……”
“他为了能多些机会见到那个女孩,不惜在女孩家后面买房子,以便能每天跟她一起上下班。虽然是彼此各开各的车,但起码在塞车的时刻,他们是在同一个路段,同一个地方。”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平铺直叙地说下去。“这样他就很满足了。因为他太明白自己的机会有多渺茫,他甚至比那个女孩还矮小:年龄又大她一大截,即使人家愿意下嫁,他没有那个勇气……”
红叶动也不动地瞪着他看,回忆一幕幕地重回眼前。她在泪眼中彷佛又看到那个刚从高中毕业,甫遭父丧,急着要找份工作协助母亲养活妹妹们的女孩。她的主管只大致瞄了一她那份空白的履历表,告诉她明天开始上班,从此开始了她的拉保险生涯。
在一连串的挫折跟困境之中,都是她那沉默黝黑的主管带着她走过来。她永远不会忘。
当她做成第一笔保险收到保费时,他送给她一只手表,甚至那只手表比她所收到的保费还昂费。
她不会忘记当业绩无法达成之时,那个不时安慰着她、为她打气的人是谁:更不可能忘了到处帮她找case、凑业绩的人,是如何默默地将一叠客户的名片放在她桌上,然后不发一言地离开她的办公室。
及至现在她升上了襄理,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开口叫一声,他就会及时出现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离开混乱的困境。就像是现在……“朱轼,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知道?”她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感到他的身躯似乎被电到般的颤抖着。
“我该怎么告诉妳呢?”朱轼举起颤抖的手,轻轻柔柔地捧起她的脸颊。“妳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我比谁都了解妳的能力。我曾经想过,在妳最初刚进公司时就跟妳交往,把妳娶回家从此做个家庭主妇,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如此的自私,我知道妳可以有更宽阔的未来,所以我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看着妳越爬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