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第八节课
您知道我最喜欢哪本书吗?我指的是现在。我的爱好三天一变。我最喜欢《呼啸山庄》。艾米丽·勃朗特年轻时写了这本书的时候,从未到哈渥教区之外的地方去过。她一生也从未接触过男性,如何能创出希斯·克利夫这样一个人来?
而我却不能,可我也年轻,没出过孤儿院的门——具备成功的种种条件。我有时很气馁,觉得自己不是天才。长腿叔叔,如果我成不了伟大作家,您会失望吗?春天里,一切都那么美好、青翠、欣欣向荣,我真想丢下功课,跑去同大自然玩耍。野外有无数新鲜事物。经历书中的故事要比写书有趣多了。
哎呀!!!!!!!
我这一声叫喊把莎莉、茱莉亚还有(真倒霉)楼道那头的大四生都招来了。因为我见到一条蜈蚣,就像下面的一样:
比这还可怕。我刚写完上句正在斟酌下句,噗哒!从天而降,落在我身旁。我一跃而起,打翻了桌上两只杯子。莎莉用我的梳子,弄死了前半截(这把梳子我再也无法用了),后面的50双脚跑到镜台下不见了。
迸旧的宿舍爬满了长春藤,隐藏着无数蜈蚣,简直比老虎蹲在床下还可怕。
星期四作礼拜后
倒霉的事接二连三。今天早晨,我没听见起床铃,急忙穿衣,又扯断了鞋带,还把领口的扣子拉掉在脖子里。早饭吃晚了,第一节自习课也迟到了,钢笔漏水又没带吸墨水纸。上三角几何课时,教授与我在对数方面的一个小问题上出现分歧。查了书,还是她对了。中午吃焖羊肉和大黄茎,都是我不爱吃的,和孤儿院的伙食一个味。邮差什么也没送来,只有账单(不过说真的,除了账单我也没有收到过别的东西,我的那个家从来就不写信)。下午的英语课意外地改成了写作课,摆在面前的是:
我别无他求,
也不复遭到拒绝。
我为此献上我的生命,
那位无所不能的商人笑了。
巴西?他摆弄着钮扣,
对我看也不看,
但是,夫人,难道我们今天
就没有别个可以呈献?
这是一首诗,我不知它的作者,也不知它的含义。到教室时,只见它工整地抄在黑板上,要求我们加以评论。读完第一段,似乎有些懂了。无所不能的商人是指赐福给行善者的神祗,可是看到他的第二段中摆弄钮扣,这推测似乎有些亵渎神明,我又慌忙改变了主意。班上其他同学与我处境相同,整整三刻钟我们坐对一张白纸,脑子里空空如也。受教育真是个极其磨人的过程。
这还没完,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
雨天不能打高尔夫球,只好到健身房去。我旁边那个姑娘的体操棒“梆”的一下捣在了我的肘上。回到宿舍,我的天蓝色的新春装送来了。可裙子太小,坐都坐不下来。星期五是打扫宿舍的日子。清洁女工把我桌上的纸弄得乱七八糟。饭后甜食吃“墓碑”(一种香草牛女乃冻)。做礼拜又延长了20分钟,为的是宣讲为妇之道。还有,当我好容易松了口气坐下来看《贵妇人的画像》时,阿克莉,一个笨手笨脚,模样活气,面孔长得像生面团的姑娘跑来问我,星期一的课是从第69段还是从第70段开始。这个姑娘上拉丁语课坐在我的旁边,因为她的姓和我一样都是A字开头(我真希望李皮太太给我起了个Z字母开头的姓,比如扎布里斯基)。她坐了整整一个钟头,刚刚才走。
有谁听说过这么一连串叫人丧气的事吗?生活中,并非仅在大难临头时,才要显现英雄本色,人人都能勇于面对危险或不幸。但要能对日常的烦扰付诸一笑,真得有点精神才行。
今后,我要培养这种精神。我要把生活视为一场竞技,尽可能熟巧和公平地投入进去。胜也罢,败也罢,我都耸肩一笑置之。
不管怎样,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亲爱的长腿叔叔,您再不会听到我因为茱莉亚穿长统丝袜和蜈蚣从天而降发出怨言了。
请速复信。
永远是您的茱蒂
星期五晚9时30分
第二十章
长腿叔叔:
亲爱的先生,今天收到李皮太太的来信。她希望我品学兼优,表现良好。如果我这个夏天可能无处可去,她愿意让我回孤儿院去工作,来赚取我自己的食宿,直到大学开学为止。
我恨约翰·格利尔孤儿院。
我宁死也不愿回去!
您最诚实的
乔若莎·艾伯特
5月27日
第二十一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真好!
能到农庄去,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因为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农庄,而且我也恨死了要回约翰·格利尔孤儿院去,洗一整个夏天的盘子。
请原谅匆匆止笔,不能继续谈我近期的情况了。我正在上法文课,我担心老师很快就会叫我了。
他果然叫我了!
AUrevior
(再见)
Jevousaimebeaucoup
(我好爱您)
茱蒂
5月27日
第二十二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您曾看到过我们的学校吗?(这只是一句客套话,请别在意。)5月时节,这里的景致美妙极了。灌木丛中花团烂漫,树枝上泛起一片清绿色——连最苍老的松树也焕然一新。草皮上点缀着黄色蒲公英,还有几百个穿着蓝的白的和粉红衣裳的女孩们。每个人都欢欣快乐,无忧无虑。因为假期即将来临,还有伴随而来令人期待的一切,考试的忧虑也就抛在九霄云外了。
真令人心旷神怡,而我,叔叔,是里面最快乐的一个!因为我再也不是在约翰·格利尔孤儿院了,不再是谁的保姆、打字员,或会计(可您知道,如果没有您,我只能是其中的一个)。
对过去我所做的一切坏事,我很抱歉
我曾经可恶地对李皮太太,我很抱歉
我曾经打弗莱迪·平顿,我很抱歉
我曾经把盐倒到糖罐里,我很抱歉
我曾经在理事们的背后扮鬼脸,我很抱歉
我以后要听话、温柔、又善良地对待大家,因为我太快乐了。而这个夏天我要开始写作,开始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这还算不得一个崇高的目标吗?我在培养一种美好的气质!尽避寒冷和冰霜会使它低落下去,但灿烂的阳光又会使它迅速高涨起来。
这是每个人的必由之路。我不相信所谓逆境、忧伤或失意会造就道德力量的理论。幸福的人才会热情洋溢。我也不相信厌世者(好字眼,刚刚学的)。长腿叔叔,您不是一个厌世者吧!
我一开始就告诉您学校风景。我希望您能来稍微参观一下,我可以陪您到处走走,告诉您:
“亲爱的叔叔,那是图书馆,这是煤气厂。您左手边的哥特式建筑物是体育馆,而它旁边都铎式建筑是新的医院。”
哦!我很会带人参观喔。过去在约翰·格利尔孤儿院,我常常带人参观。今天还领人走了一整天。真的,不骗您。
而且是一位男士!
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经历。我从未跟男人说过话(除了个别理事,但他们不算),对不起,叔叔,当我那样谈理事们的时候,并不是故意要冒犯您。我并没有把您看着是他们中的一员。所谓理事,应当是肥胖、傲慢、一副慈善模样,喜欢模人脑袋,还挂了一个金怀表。
那样看起来像一只金甲虫,可这是除您以外的其他所有理事的画像。
不过——言归正传:
我同一名男土散步、聊天、喝茶。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茱莉亚家族的杰维·平莱顿先生。简单地说,是她叔叔(详细说来,我应该告诉您,他的身材和您一样高)。他到城里办事,顺便来学校里看看侄女。他是茱莉亚爸爸最小的弟弟,但茱莉亚和他并不亲密。好像在她的童年时代,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太多的好感,就再也不关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