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节过后,一忽儿狂风暴雨,一忽儿久旱闷热,把个娇滴滴的百合、菊黄、芍药折腾得憔悴不堪。她夫妇二人的生计全寄托在门前那块薄田上,老天爷却无情捉弄,害他们有一餐没一餐地,着着实实饿了好长一段日子。
然,日子难过,天天过。上苍可以不仁,他们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肚皮,即使咬紧牙关,仍得苦撑过去。
拎着布袋,芝兰由后门来到小街上的岔路口。去跟谁借好呢?上回向陈叔借的两升老米还没还,张大娘的六斤米也欠了五个月多,对街的胡老爹则尚三斤三……唉!她愁眉苦脸,万般无奈踱返小木屋。可如何是好呢?
临到家门上,刚好遇上手里抱着今早收割的鲜花,垂头丧气、哀声连连的夫婿乔运隆。
“相公,怎么把花又捧回来了?”
“店家嫌花朵太小,色泽也不够好,全退了。”乔运隆见妻子失望愁苦的模样,心中备觉歉疚。
“不要紧,先用过午膳,再想想其他法子,天无绝人之路。”芝兰边安慰他、边烦恼午膳的着落。
倏然,他两人的眼睛同时被一片婉紫嫣红、缤纷夺目的景色给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们原先的花圃吗?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乔大哥,芝兰姊姊,你们回来啦?”仙儿蹦蹦跳姚从花径迎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匪夷所思,他一定是在作梦。
“满园新红夏意浓。很对不住,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把它们统统换成牡丹。”牡丹是花中之王,既要栽种花卉,自然得种最上相的才好卖呀!
“它们……长得各式各样,也……全属牡丹?”乔运隆种了十几年的花,今儿个算是开了眼界。
“没错。”仙儿如数家珍:“牡丹的品种共一百一十九种,例如:状元红、九萼红、探金球、金系腰、火焰奴、九蕊珍珠、天香三品、太平楼阁……”
“真……真的吗?”真是闻所未闻,却又不得不信。“这……全是你一手栽植的?”
“唔。”仙儿好不得意,这项“绝活”她很久没施展了,现今一看,显见宝刀未老。
“这么快?只花一个上午?”严格算起来,连一个半时辰都不到。
是嘛!她似乎心虚的笑了笑。“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愚公尚可移山,何况是种几株花儿。”
希望他们认同她的瞎掰胡诌,别穷根究柢问她如何办到的。其实,她连小小招数都没使上,更遑论微不足道的法术。这些牡丹们完全是自动自发争相怒放,谁让她跟它们的交情一向好得没话说。
“唉!别一个劲儿愣在那儿发呆,快进来帮忙采收,趁早市结束前,赶紧送到小贩那儿换些银两。”
“仙儿妹妹所言极是。”
当下三个人卷起袖管,挥汗如雨。尽避双手忙碌不休,心底却是暖融融地,十分受用。
如此鲜女敕、娇艳、芬芳的花儿,保证全洛阳别无分号,只此一家。乔运隆乐得合不拢嘴,暗想他娘果真替他取了一个好名字,他总算交了好运道,即将运势昌隆了。
芝兰朝他会心一笑。他们很久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呀!”乔运隆这辈子从没一口气见到这么多银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多亏仙儿鼎力相助,她真了不起。”芝兰摘下发际的素布,露出一头乌亮的秀发。“我特地炖了一锅鸡汤给她进补,你快去叫她进来趁热吃。”
“好的。但,那你呢?”乔运隆怜疼地拂开她额前的散发,直觉对不起她。
芝兰比仙儿好不到哪儿去,同样干巴巴的,一副弱不禁风的瘦样子。
“有她帮忙,还怕以后缺了吃穿?快去。”
一天五十两,十天就五百两,天哪!要是她肯待上一个月,他们不就大发特发了。
呃,不要想,不能想,再想下去,心脏就要蹦出来了。抹抹手,赶快把鸡汤端上客厅。乍见仙儿推辞着,“我吃素,不吃荤,您和芝兰姊姊的好意——”
“不可以!”芝兰马上否绝了她的婉拒,“瞧你瘦得像皮包骨,将来怎么找婆家?”
“说到婆家我才想到,方才从市集回来时,听花贩交头接耳说得津津有味,说是洛阳大户楚孟扬要娶亲了!”
“吓?!”仙儿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陶碗滑落地面,摔得粉碎。
“怎么啦?有没割着,我看看!”芝兰紧张兮兮,忙冲进厨房拎出一条干净绢子。
好痛!仙儿浑身一震,只觉方才间痛如刀剐。
芝兰抚着她冰冷的小手,柔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把把脉,抓副药吃?”
“不,不碍事。”先前她犹存一丝希望,希望他会四处寻找自己,会牵肠、会焦虑,在他发现她不告而别的时候。没想到……三日来的心酸委屈,化为决堤的泪水,潸然涌出。仙儿虚弱地伏在芝兰肩上,哭得柔肠寸断……“她是……”乔运隆不明内情,无措地与芝兰相对望。
楚孟扬娶不娶妻干她什么事呢?瞧她伤心欲绝的神情,难不成吃过他的亏?
“仙儿,甭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乔大哥,乔大哥去帮你讨回公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凡得用着的地方,他绝对挺身相助。
仙儿木然摇摇头。她与楚孟扬之间的感情居然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短短四天三夜,他即另结新欢?唉!恨死了。
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原就难以托付终生,都怪她优柔寡断,牵牵扯扯。
“仙儿,你倒是说句话,急死人了。”芝兰被她突如其来的号哭吓得方寸大乱。
“我没事,我想出去走走。”
天空缓缓飘着细雨,似乎特地赶来赴这场哀悼,冷雨轻浅……她凄惶地,梦断魂萦……孤寂跌坐在一块濡湿的草地,四周全是纷飞的花絮……
第八章
憩园并未如众人所预期的张灯结彩,大肆庆祝,只是象征性的在大门边贴上小小一个“囍”字,燃了一串特短的鞭炮后,整个仪式便告完成。既没有宴请宾客,亦无三定六聘,过程简单得有些仓卒与草率。
周管家告诉园外那些争破头想挤进去凑热闹的群众,今儿他家老爷仅是纳妾,并非娶妻,故一切从简。
“还没娶妻就先纳妾?邪门!”
大伙意兴阑珊地掉转头,马上又兴高采烈地讨论得口沫横飞。
楚孟扬枯坐花厅,维持他一贯的不动如山。
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但凡他想做的,便毋需向任何人解释原委。
“老爷,夜深了,请回房歇息。”左从风为他斟上一壶碧罗春,恭谨退往斜后方。
他端起瓷碗,浅浅啜了一口,沉郁的脸容依然愁结凝重。
“有她的消息吗?”他问,眼中是习惯一次次失望后的漠然。
“有。”左从风面上殊无喜色,反而罩上层层阴霾。
“在哪?”他一跃而起,双眸炯炯发亮。
左从风却不以为然,“在一名花农家中,她……她现在过得很好。”
分明话中有话。“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左从风打一开始就不赞成楚孟扬纳苏月琪为妾,那无异是将仙儿阻绝于门外。
试想,哪个女孩儿家能忍受这种事情。
苏月琪不配常憩园的女主人,没有人肯服从她的,尤其是他左从风。
“从风无权批评,从风只知道仙儿姑娘不该受此不公平的待遇。”在他眼里,仙儿无异是枝头凤凰,和他家主子曾经厮守过的那些女子相较,真乃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