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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轴入河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让一名多管闲事的臭和尚捞起,高挂在树枝头。
“睡够了没?睡够了就下来聊聊天。”和尚在大石块后的一个“情”字边加注:一字熏染种骨,误尽苍生。
仙儿闭目养神,不理不睬,许是怪他不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难道你仍留恋那厮俗物?”
“我的事你管不着。”仙儿翻个身,跟他来个相应不理。
“哦不,人间寂寞污浊不堪恋栈,故才决意为有缘者揭示幻境。你受到蛊惑,是彻头彻尾的梦中心,梦喜则笑,梦悲则哭……”
“少自命清高,以为我不明白你是谁?”仙儿猛弹而起,伸手想扯掉他的架纱。
“施主真是胡涂。殊不知众生皆为虚情假意所伤,忘了你掉下凡尘为的是什么?再不及时回头,恐怕……”
“住口!”仙儿一招没得逞,再挥出左臂。
和尚飞身驾起云斗,禅杖一扔,一红架纱月兑去,他露出赤果的上半身,整个背部,尽是刺青。
眼前是十八罗汉之一的“降龙”!
“果然是你。”在南天门他们是无话不说的知交好友,这会儿却来戏弄她,真是恶劣。仙儿沮丧地叹一口气,跌坐于乱石上。“你放着闲云野鹤的好日子不过,跑这儿来做什么?”
“找你呀!”他凤目秀长,定定望向仙儿。
“找我?”仙儿佯装胡涂,“仙人殊途,你来找我不怕被玉帝发现,罚你面壁思过。”
降龙呐呐一笑,星芒仍在仙儿身上流转。“我不愿见你误入歧途。”
“太迟了。”仙儿面容惨白,眼眶晕成血红,努力克制不让那不争气的泪水冒涌。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知为何,全然无备地,她眸中的泪水忽地簌簌淌下,不是悲伤,非关人事,这一阵热泪根本不问情由,争相夺眶而出。
降龙呆若木鸡,心如刀割。
“你动了真情?对他?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不!
霎时,降龙眼中也有泪。
仙儿将头脸深埋掌中,放任地哭起来。一切无以回头,她从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
“仙儿!”降龙挨近,激动地拥着她,任她的泪水滑落他的肩背,寒凉至心底,微微地生疼。“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不准你这样,不准你爱他,你……你是我的。”
仙儿登时一愕,十分陌生地望着跟前的他。“你切莫动了凡心,触犯天条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情愿,只要是为了你。”他说得情真意切,句句赤忱。
唉!事到如今,怎样摆月兑呢?男人与女人,是世间最复杂诡异的一种关系,可以销魂蚀骨,可以爱恨交织,却完全不可理喻。
“不,不要加深我的罪业。”仙儿的小脸蛋浮在曙色渐明的薄雾中,一如海市蜃楼,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降龙凄苦一笑,他了然,他即将失去她了。尽避很难接受,却不得不承认,他几几乎乎输给一名没丁点法力的凡夫俗子。汗颜!
“我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他尚可全力一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何必呢?”仙儿觉得跟他做好朋友比做情人要自在开心些。
敝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念情愫的,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反应迟顿。
“天亮了,前路茫茫,就此言别吧。”仙儿沿着溪畔一路南下。
既然死不了,她只有坚强活下去。在她尚未将思绪厘清之前,谁也不想见。
降龙目送着,被婉拒后的不甘心,仍是屹立昂藏,似乎在等她回心转意。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仙儿一脚高一脚低,心底盈盈满满都是楚孟扬的形影,根本没发觉身后那双灼灼的黑眸。
降龙的失落是加倍的。
如果放弃是安全的,他情愿危险。
羊蹄甲花沿山径恣意绽放,像许多翩然振翅的蝴蝶,融入缤纷的仲夏。这样阳光绚烂、花气袭人的天候,可以游山,可以玩水,可以慵懒赖在床榻上,睡个甜孜孜的午觉。
仙儿却连脚边怒放的缤纷都无心多看一眼。从早晨走到黄昏,漫无目的地走到两脚酸麻,饥肠辘辘。最后倚在一处种满花卉的篱芭下,再也走不动了。
篱芭内的木屋走出一名妇女。“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一股逆血上冲,仙儿但觉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呀!相公,快来呀!”
屋里迅即奔出个壮汉,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又一天过去了,自夜晚起,天际便下起绵密的细雨,夹着群屑如粉的落花,低低饮泣似地,一一飘落至纸窗外的石阶上。
仙儿一整天倚在廊下,注视着顺檐滑下的水珠,叮叮咚咚地激起水花。她素净着一张俏脸,长发斜斜披在肩后,犹病恹恹地,无一丝朝气。
“仙儿姑娘,”屋子的女主人有个相当美丽的名字,叫芝兰。“你今儿个精神好多了。”
“嗯。多谢芝兰姊姊悉心照拂,仙儿感激不尽。”其实她也不过是借张床,浑浑噩噩睡了两天一夜而已。
这户人家穷得不近情理,每餐不是萝卜干就是酱酸菜,配上一锅稀得找不到饭粒的清粥,名副其实的“寒舍”。比起憩园的锦衣玉食,仙儿委实提不起胃口下箸,仅能心领乔氏夫妻的一番好意。
“呃……”芝兰支支吾吾地,“我是想……既然你已无大恙,那么……唉!我家那口子就只种了些许花草贩卖,实在……实在担不起多个人……”
弄了半天,原来她是在下逐客令。仙儿自忖,跟人家非亲非故,是没理由硬赖着不走。
“我是很想即刻离开,但……我举目无亲,可否打个商量,让我帮你莳花,换取三餐温饱。”就一名花神而言,种花根本是雕虫小技。
“你能吗?”芝兰瞧她瘦瘦弱弱,想她做不了粗活,当下予以婉拒,“那一小块地贫脊得很,整年的收成犹不够我夫妻二人半载的开销,恐怕……”
“一切包在我身上。如果三天之内你还买不起十斗米回来填饱肚子,我保证二话不说,走人。”仙儿成竹在胸,准备将乔家宅子栽培成花团锦簇的美丽园圃。
十斗米够吃上几个月了,谁的肚子有那么大?芝兰没想到看来秀秀气气个女孩子家,那么不实际,一吹就吹如此超大一张牛皮,忍不住撇嘴瞪眼,认定这只是她骗吃骗喝的伎俩。
“你想多住三天就住吧,反正……”反正除了稀饭还是只有萝卜干。
“谢谢芝兰姊,我现在就去干活。”有了可以暂时歇脚的处所,仙儿乐得跟什么似的。
虽然这里破旧不堪,别无长物,至少能遮风避雨,总比流落街头好多了。
最重要的是,此处距离憩园不是很远,也不算太近;她既能轻易得知楚孟扬的近况,又不必担心不小心与他撞见,徒增彼此尴尬。
做人就是这点麻烦,明明牵肠挂肚,明明难分难舍,仍旧不肯回头示弱。因为她没错,错的是楚孟扬。他错在太狠、太无情。
这么坏的一个人,照理她应该恨透他才是呀!
可,为什么……难道相思已是不曾闲,更哪得余暇恨他?
仙儿手上的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铲着,看得窗帘后的芝兰猛摇头。这样也叫会种花吗?三十天能开出一枝小雏菊,户长就让她当。还是借米要紧,相公上市集大半天了犹不见回转,想是这阵子花卉欠缺施肥,开得不好,影响买卖,或者……根本就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