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突然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声音,春晓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就跌进门里面。
“相公,事到如今你何必再瞒我?你与那女子早就暗通款曲多时,你以为我大门不出,就听不到这些个蜚短流长吗?”娘向来温柔的声音,凄厉得让春晓几乎认不出来。
“你……你既已知晓,何必再苦苦相逼?”
“是谁在对谁苦苦相逼?我的丈夫被人抢走,你们还要归咎于我无子,你觉得我该心平气和地接受吗?”
“夫人,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娶她进门,左右不过是个侧室,他日就算产下子嗣,也决不会危及你的地位——”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春晓不知道娘又扔了什么东西,只听到父亲惊惶的劝阻以及娘哑着嗓子的啼哭。
爹娘说的话,她好多都没听懂。好像是爹要找新的娘来生弟弟的样子?有了弟弟不是很好吗?娘为什么不高兴?
屋里面一定乱糟糟的,春晓不敢进去,满心疑惑地跑回前院问管家爷爷。
避家叹口气,说:“如果老爷给了小姐一块特别好吃的糖糕,小姐肯分一半给不认识的小孩吗?”
“很好吃很好吃?”春晓眨巴着大眼睛。
避家肯定地点头,“对,非常好吃。”
“有上回吃的茉莉小酥那么好吃吗?”
避家笑了,“比那还好吃!”
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春晓感到口水马上要从嘴里流出来,连忙捂住嘴,用力地点点头,声音从手掌心传出来,听上去糊糊的:“一半的话,就分她好了!”乌溜溜的大眼珠转了转,又问:“那个小孩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玩?”
避家愕然瞪大眼,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是我比喻得不对,而且小姐待人总是很慷慨的。”
春晓做了个鬼脸,扯扯管家爷爷的袖子,娇声道:“那我们去嘛!”
“咦?去哪里?”
“去向爹要你说的很好吃的糖糕啊!”
“呃,这个……”管家低头看着这双天真的大眼睛,艰难地赔笑,“我那不是打个比方吗?”
“管家爷爷骗人!”春晓急得跺脚,哭腔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比茉莉小酥还好吃的糖糕!你要是不给我,我就不分给别人吃了!”
你是要分去给哪个“别人”吃啊?
避家心里暗暗叫苦,又怕主人夫妇过来责问情由,被他们发现他对小姐乱嚼舌根,只能哄着她出门往集市上带,看看能买点什么,安抚下除了吃以外啥都不放在心上的小主人。
年纪小就是烦恼少啊,真好。
春晓的行动很快让管家很快推翻了年纪小就无忧无虑的想法。
从集市上回来没多久,春晓抱着芝麻酥糖放到娘的房里桌上,再跑回一向不太使用的自己房间,从床底的青砖下挖出她的“宝贝”们——用攒起来的零花钱、压岁钱跟爹换来的一张一百两银票以及爷爷以前随便拿给她当玩具的几片金叶子、三颗夜明珠。
她拿出从女乃娘那里模来的针线,费尽力气,终于用很难看的针脚把这些东西密密缝在夹袄内侧,末了抻平衣服,欢快地去饭厅等着吃晚饭。逛街回来的时候去了厨房,今天有红烧蹄?和小羊排,千万不能错过。
春晓本来就很少低落的心情现在尤其飞扬,因为在这几天忙忙碌碌吃糖、吃饼、喝甜汤的过程中,她已经想好了去河北宣化找爷爷的事情。既然爹和娘都很听爷爷的话,爷爷又最听宝贝孙女的话,所以去找爷爷来料理家里的事情准没错。
春晓坐在特地架高的椅子上,双手抓着香喷喷的小羊排猛啃,身侧父母各怀心事,根本没有去注意她那双眼睛里闪着的可疑光芒。
第三章自由与苦事
仲孙予樵没有想到离家出走是那么辛苦的一件事。
畏武山庄里走到哪里都有仆人喊他少主,给他端茶倒水,更别说洗衣做饭,但是一到外面,他不过一介十四岁平凡少年而已。
遥想三天前,背着不算轻的包袱,成功跳出畏武山庄围墙的刹那,得到自由的想法是如此强烈而美妙,和现在对比之下,却显得分外可笑。
予樵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从家里出来,在城门内徘徊半夜,天刚亮就出了武昌城。他打算去少林拜师学艺,因此往北走,一路上随便吃着城里买的烧饼,晚上总算走到一个小镇上。才踏进这个小镇没多久,就被“不小心”撞到自己身上的男人偷走所有现银,第二天被告知这个小镇上没有兑换银票的钱庄,进而直接赶出小客栈,辛苦走了大半天,来到稍微长得像大市镇的地方,钱庄伙计却说他的五十两银票是假的,不但要予以罚没,并且真论起朝廷律令,还得抓到县衙打一顿板子,他听了只能狼狈地转身就走。
从钱庄出来,身上只剩下半串铜板,找家客栈吃个饭,睡个通铺,也就用得差不多了。不要说此去少林路途遥远,就连明天的生计如何着落,都是个大大的问题。
为了不引起他人侧目,予樵特地“模”了下人穿的衣物带出来,衣料自然不如何,想要去当铺当了衣物换些银两,都得不了好价。
予樵一忽儿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些逢年过节时,长辈们送的玉佩玉环出来,一忽儿又觉得就算带出来了,大概也早被人在第一天就偷得一干二净。
他是家中独子,母亲向来溺爱,父亲虽严厉却也不曾刻薄责罚,不论是念书还是随护院学艺都只有得到称赞的份,十多年过得顺风顺水,满以为此番出门也定能平安到达少林,顺利拜师学艺,谁知道才离开父母不到三天,却已经陷入不得不考虑打道回府的窘境,怎不令他沮丧不已。
“往里站往里站!”
他正低头考虑接下来如何打算,双脚便自然拖拖拉拉走得极慢,冷不丁就被人推了一把,身体被挤到墙根。他愕然抬头,发现左右都是穿着粗棉布衣裳的青壮年男人,这些人零零落落站在街角,有人围成一团似乎是闲聊,也有人自顾自抱胸靠在墙上,望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刚才被人一推,就变成了站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推他的大汉正在和另一边的伙伴说得兴高采烈,大约是讲昨天赚了好几吊钱之类。
予樵虽沉默寡言却不是坏脾气的人,感觉那人并无恶意,也不想计较什么,不愿意主动上前搭讪,就站在边上静静听他们讲话。
原来这处市镇工商兴盛,码头、作坊等地货物往来频繁,极为需要零时的帮工搬运货物或者干搭建场地、操作器械之类的活,这些人站在此处,就是等着雇主出现挑选蓖工。武昌是通衢大邑,此类的零时帮工只会更多,予樵从前逛市集时,一个大少爷哪里会去注意这些人事,因此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赚钱方法。
这个意外发现令予樵大喜过望——既然如此,只要他一路打零工过去,虽然花的时间会长一些,总归还是可以靠自己力量到达少林寺的。
没多时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出现,大声道:“今天你们好运气!码头有三十船的货物要卸,还有十艘装船,你们都跟我来!”
一群人高高兴兴地跟上他,只有几个人咕哝着“我还是再看看好了”,留在原地。
予樵随着大家伙儿一齐到了码头上,已经有十来个人在卸货了。眼下是冬天,江上风大,那些人只穿着单衣,额头上竟然还都冒出汗珠。
那工头扯着嗓子安排帮工们的活计,予樵被叫去和之前推他的大汉一块儿,搬一堆两尺见方的木箱子上船。听说箱子里面是陶器,工头千叮万嘱了要小心对待。予樵原本以为不会很沉,双手一抱之下,竟然没抱起来,他用了十成的劲儿,总算和别的帮工一样,把箱子挪到了肩上。那样确实省一点力气,他看别人都是一次运两箱,就试着想再搁一箱上肩,已经运完一趟回来的那个推人大汉粗声说:“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毛还没长齐呢就学老子扛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