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露露。”她的话动摇了梅琪的决心。
“况且你不愁吃穿,何必在意飞机票的花费。”露露补充地说。
“我的钱的确多得会令你吃惊。”
“这是女性的福音。回来吧!求求你。”
梅琪终于受不住诱惑,投降了。“好吧,你赢了,我去。”
“噢——嘿!”露露快乐地大声欢呼。“赶快打电话订机位,一回来立刻通知我。我们星期二见!”
梅琪挂断电话,对墙自言自语:“我要去杜尔郡。”她惊奇地对着墙壁摊开双手。“再过两天,我真的要回去了!”
那两天,她三心二意地收拾行李,最后决定以崭新的面目出现。毕竟她在银行有一百五十万美金的存款。她首次决定要开始好好享受它。她先为自己订一张头等舱机票,其次上美容院做新发型、买新衣。
星期二一早她搭计程车到机场,四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艳阳高照的绿湾。以往她和菲力出外旅游都事先计划,这种冲动的方式对她是崭新的经历,她不禁有些难以置信,又掩不住兴奋之情。
一路上她怀着近乡情怯的心情。车子转进溪鱼镇,故乡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悠闲的观光客三三两两漫步在路旁,行人任意穿梭马路,使得汽车寸步难行。布置活泼抢眼的小店夹道而立,其中一间标着“溪鱼杂货店”,那正是父亲工作的地方。她面露微笑,想象父亲站在白色的长砧板后,切肉做三明治的模样。
嗨,爹地,她想道,我马上回来。
她车行向西,速度缓慢地穿过枫林大道、百花绽放的草地、住家改装的礼品店,经过先锋广场、艾莎木屋和教堂,它们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她驶过白鸥旅馆来到马路尽头,前方一个高耸的路标标明落日海滩公园的入口,树林敞开处正是壮丽的绿湾,夕阳下波光潋滟。
她跨出车子,站在敞开的入口,以手遮阳,欣赏湖面的千帆片片。
又回家了。
她回到车里,掉头往回开去。
沿路的交通慢如牛步,停车费漫天喊价,但她仍勉强站到一个位置,再往回走一条半街左右,才到父亲工作的杂货店。
黄昏时分店里挤满观光客,她穿过前面的柜台,对惊讶的亚伯的太太美姬挥挥手,挤过人潮来到后面的柜台,只见父亲身着白色长围裙,正一面切肉一面和顾客谈笑风生。
“新鲜吧?”他提高嗓门,盖过切肉机嗡嗡的噪音。“这头牛清晨六点才宰的。”他伸手关掉开关。“一份法国面包夹芥末和瑞士乳酪,一份果麦夹芥末和美国乳酪。”他口说手动,干净俐落地包好两份三明治,过程不到30秒钟。
“还要别的吗?”他问。“我们还有密西根湖畔一带最好的马铃薯沙拉,马铃薯是我女乃女乃亲手栽培的,人人赞不绝口。”他幽默地对等候的客人眨眨眼睛。
他们噗哧一笑。“不,这样就够了。”
“前面结帐,下一位!”罗伊嚷叫。
梅琪静静地观察招呼客人的父亲,心中再次感到惊奇。他谈笑风生的态度和居家时有如天壤之别,风趣的谈吐,高效率的动作,令人一看就爱,难怪客人会哈哈大笑,愿意下次再来,即使排队等候,也不会焦躁地迭发怨言。
她伫立好半晌,才在他转过身时跨向柜台。
“我要五毛钱买冰淇淋。”她静静地开口。
他惊讶地转头。“梅琪?”他猛地转身,双手在围裙上擦呀擦。“梅琪甜心,我没有看错吗?”
她很高兴自己来了。“没有,真的是我。”如果柜台低一点,他可能一跃而过,但是他只能绕过来,一把抱住她。
“噢,梅琪,这真是惊喜。”他放开她。“你来做什么?”
“露露游说我回来。”
“你妈知道吗?”
“不,我直接到店里来。”
“噢,我真高兴。”他快乐的欢呼,再次楼住她,然后想到旁边还有其他的客人。他一手揽住她的肩转向旁观的人群。“我不是臭老头,这是我女儿梅琪,刚从西雅图回来,带来我生活中的惊喜。”他放开她,说道:“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大概吧。”
他看看时间。“我还要45分钟才下班。你这趟会留几天?”
“五天,我周末离开。”
“这么短?至少聊胜于无。你去吧,我还有客人要招呼。”他回头走进柜台,在梅琪身后唤道:“如果需要加菜,叫你妈打电话来。”
梅琪发动引擎开车回家,原有的兴奋宛如漏气的气球。她慢慢开着车,心想自己向来对母亲期望太多,以致每次回家只有失望。她将车子停在自小长大的家门前,静坐片刻才下车,房子本身毫无改变,两层楼的建筑,屋檐低垂,除了前院的石柱,整幢房子近乎正方形。石阶两侧分别种植矮树丛,院子旁边有几棵榆树,从外观看起来仿佛一百年后仍会屹立不摇。
梅琪关掉引擎,静坐片刻。就她记忆所及,母亲向来一有动静,就匆匆奔向窗帘后面,窥伺邻居的一举一动,然后在晚餐时刻,兴高采烈地报告一番。
梅琪砰地关上车门,近乎勉强地走向前院,栏杆两侧有一对石花盆,栽种粉红色的天竺葵,木头的地板年年涂上灰漆,看起来光可鉴人,连印着“欢迎”两字的擦鞋垫都无鞋印。
她静静地拉开纱门,侧耳倾听。厨房传来收音机的音乐和水声。起居室宁静且一尘不染,因为菲娜向来严格规定进门要月兑鞋,脚不能架在咖啡桌上,不能抽烟。壁炉旁边叠着三十年来从未燃过的一堆木柴,因为火后的灰烬会弄脏客厅。桃花心木制成的炉台和木制品闪闪发光,樱桃木的餐桌仍然铺着相同的蕾丝桌巾。
这一成不变的布置令梅琪觉得舒适又窒息。
餐桌左侧靠墙处有一道桃花心木楼梯,每次梅琪急奔下搂都会招来母亲一顿数落。“梅琪!木要蹦蹦跳跳的,没规矩!”梅琪拾阶而上停在窗前,菲娜正好由另一端走进来,她倒抽一口气地停住脚步,尖声大叫。
“妈,我是梅琪。”
“天哪,你吓死我了!”她一手捂住胸口,倚在墙边喘气。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究竟在这里干什么?”
“我刚到……”
“天哪,你至少也该先通知一声。你的头发怎么搞成这样?“
“我只是试试新花样。”梅琪下意识地伸手抚模昨天刚烫的新发型。
菲娜别开视线,用手扇风。“老天爷,我一颗心还在喉咙口呢,你站在那儿真会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梅琪走过去。“你不拥抱我一下吗?”
“哦,当然。”
菲娜就像她住的房子一样:矮胖、一尘不染而且古板过时,30年来天天梳着相同的发型,一袭蓝色的宽长裤、白上衣、护士般的白皮鞋和围裙,鼻梁上架一副无边眼镜。
梅琪走过去,菲娜草草拥抱她一下。“我的手湿湿的,”她解释道。“刚在厨房剥马铃薯皮。”
拥抱结束,梅琪不禁有一丝失望,每当她向母亲寻求亲情的温暖,换来的总是失望。
“嗯……闻起来好香。”她努力尝试。
“我在做猪肉女乃油浓汤,但愿晚餐还够吃。梅琪,我真希望你事先通知我。”
“如果菜不够,爹地叫你打电话给他。”
“哦?你到过店里?”又来了,一提及父亲,母亲就掩不住她的嫉妒心。
“只有一分钟左右。”
“算了,现在添肉太迟了,只能改油炸。”菲娜直接走向厨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