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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君剑 第6页

作者:竟陵

她把随着她陪嫁到寒玉庄的丫鬟叫进来问话。

“回小姐,这儿是寒玉庄的东厢房。寒家大小姐说了,请小姐在这儿委屈一晚,等明天行过礼,就能跟姑爷见面了。”

“嗯,我知道了。”

杨柳陌走进寒玉庄为她安排的院落。这院子倒是清幽,举目所见是一片竹林,不知源头、不见河道的水声在耳畔湲湲低回。

天凉也如水一般。

杨柳陌坐在竹里亭中,忽尔有了拂琴的兴致。

若要真照她的心意,这时候舞剑是最好的了。只是离开了自家的跨院,她对剑的心情将成为一种禁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茱儿,替我拿琴来。”

丫鬟回到屋内,将封在琴匣之中的古琴取出。这琴名叫“焦尾”,是三小姐十五岁那年,庄主送的。琴身看起来历经了不少年月,琴尾还有一段焦痕,以致于丫鬟茱萸始终不明白为何小姐对它爱不释手。

琴音袅袅。隔着熏烟,她看不真切三小姐的笑颜,只觉得三小姐虽是笑着,可怎么又像是在伤心呢?她认识剑法比琴音要多,可今晚三小姐弹的曲子,却任她这个门外汉也觉得沉重……

江山隐映,落明月于弦中;松风飕飕,贯清风于指下。一曲《阳关三叠》在杨柳陌纤指的往返滑动下,乐音飘逸而空灵地在这夜里流泻开来。

西出阳关无故人……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惆怅,感到切切的孤独。

斑低有致的声韵紧扣,逐步上行。忽地,一声悠扬的笛声意外却又不显突兀地和进了琴曲中。

杨柳陌一怔,并未停下。她右手拨弦,左手按弦的手指向下滑动数个音位,一个走手音便将琴曲带进更深缈的幽韵之中。

远方的吹笛者似能解她的心意,明亮而温暖的音色彷佛要在这凄迷的琴曲中传达一丝关怀。

好似……她并不只有自己一个……

心中好象突然被笛音渗进了什么,一种细微却又惶然的感觉袭上心头,让她有股冲动,想要就这样中断琴曲。

然而她终究不是冲动之人。平稳地将曲弹至尾声,杨柳陌手指浮按弦上,遏了琴音,笛声也在同时歇下。沉默半晌,她抬头,望着那方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爹的叮咛,要谨记啊……

一切都在预期之中,只除了那日抢亲的小小插曲。隔日,她披上凤冠霞帔,在红盖头之下,由侍女搀扶,转转绕绕,扮演了称职的新娘角色,拜了天地成了亲。

成亲。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麻木的,然而在夫妻交拜,微微欠身的那一剎那,她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终究做不到完全不在乎吧。就如同现在,她正坐在新房内,等着她的丈夫来为她挑起红盖头。想起今日从盖头下瞥见的隐约身影,她发觉自己的手心竟微微泌出了汗。

咿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她感觉来人并未立即靠近,反而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她。杨柳陌数着自己的心跳。平稳,平稳。

然后,是他脚步走近的声音,终于立在她面前。

杨柳陌低着脸,遮面的红巾忽地被他以秤尺挑起,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衫裙。

“三小姐。”一声轻唤,是礼貌客气的称谓,出乎她意料的。

她很快地抬起头来。

眼前仍是记忆里那个文雅的青年,只是今天他换下白衣,面色也显得红润许多。

她还来不及说话,门外便又响起第三人的声音--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妇人,她走进房里,递给两人两只用彩丝绾成同心结、相连的酒杯,然后斟上两盅花雕。

“明月当窗花并蒂,新人临镜燕双飞。祝公子与少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杨柳陌端着酒杯,本着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她没有看向身边的男子,只有从眼角瞥见他轻啜了一口酒。

她亦顺从地饮了一口。接着,中年妇人再把这两盅酒混合,又分为两盅。

这回两人双手相环,她不得不望向他。见到他温和的面容,还有那深邃的眼陪也正端详着她。但她却判断不出他喜悦与否。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中年妇人后来说了些吉祥话,便满脸笑意地与身后丫鬟掩门离去。

见闲杂人等一走,杨柳陌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只剩他们两人,她反而没有先前那种紧张的情绪了。

两人对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之上,烧红的烛火照映着容颜。

宛如他们是一对璧人。所有珠联璧合、天造地设之类的颂词都将在两人日后的人生里成就真实。

氛围令理智昏茫。她为自己一瞬间的失神而自嘲。

“三小姐,我想……”

她的所谓丈夫,一身红蟒袍、看似喜气洋洋的寒山碧欲语又止。

即使他与她之间经过三年的相隔,他那与大红一点也不相称的苍白肤色,也始终没有呈现太大的变动。

她正视他,等候他未竟的字句。

“三小姐,这儿已经没有旁人了,所以我想要劝妳一句……”寒山碧正襟危坐,沉吟着如何把话说得婉转。“这婚事虽然是杨家提的,不过妳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身体……”

杨柳陌皱眉。“婚事不是我杨家说要办的。”

“咦?”

“你在开玩笑吗?寒家大小姐把三书聘礼一口气全送到我家里来,可没给过白杨庄说不的余地。”口气尽量云淡风轻。

“这、这件事跟我大姊说的不同……”

她笑容灿烂。“那么,今天的事情走到这儿,是寒玉庄一时兴起的儿戏喽?”

“不、不!妳误会了……”他忙不迭地否认。“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妳不是自愿,我们不如就暂且以礼相待,等明天我再跟大姊把话讲清楚,送妳回白杨庄。”

“看你的模样,应该也读过几年的圣贤书吧?难道没听说过女子乘回头轿,对名节的损害有多么严重?”她语气转而沉重。“好吧,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想强迫你……”

“我不是不想!只是,我怕会耽误了妳。”

寒山碧眼睛晶亮,彷佛在这注视的一刻投注了他全部的真诚。

她被他的专注震慑,于是收起过度张扬的挑衅。“不管事情是谁起的头,白杨庄既然答应了,就没有毁约的道理。我都跟你一块坐在这儿了,你还怕什么?”

“江湖上流言不断,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瞒妳……总之,今天的寒玉庄之所以会改变传子不传女的习俗,由家姊执掌,那是因为我病犯先天心疾,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人。如果妳做了我的媳妇,那无异是半个寡妇。”

“生死由命。我不是个会强求的人。”杨柳陌一笑置之。“再说,你能活到如今,甚至还能练武,这一路上应该是经过许多人的照料调理,我想我虽然不算是才德兼备,但照料人总还是可以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如果她真是没有一点意愿,何需这样说话?

寒山碧只觉得心头受到一阵激荡。

她是花样的年华,如斯青春;这样的佳人本该是他的南柯一梦,自三年前霍香城一别之后偶然激荡在胸怀的志念。

如今她却俏生生地走进了他的人生里来,说她愿意做那个照拂他的人。

饼于庞大的幸福反而令他恐惧这一切的不真实。况且,像三小姐这样的女子,他从未遇过,他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

他所熟悉的女子,尽是像大姊那样英姿飒爽的侠女。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见解与男子无异,也能大碗喝酒。但是柳陌,她柔弱得像是深宫里娇养的名花,一碰就会受伤;可等靠近了才发现自己原本的认知全盘错误。她一样带刺,别人休想轻易摆布她。这样的女子……到底是柔弱还是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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