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黄宝雀被强盗的大刀划伤了脖子,他就是用这条锦帕替她压住伤口。真奇了,那日他明明看见她的血迹印在帕子上,那图样看起来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可偏就那么一瞬间,让他感到惊奇、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他曾看过那只小鸟在空中那样飞翔。但当他转眼再看,就只剩下随意排列的几点血渍,再也看不到那只小鸟的图样了。难道真是他眼花?
锦帕沾了人家姑娘的血却不把它洗乾净,还悄悄收藏著,白乐天想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真是疯了,要是让别人看见还得了……”
“儿子呀,”白夫人的声音才传来,门就被推开了,白乐天唬地一跳,手忙脚乱的连忙把锦帕塞进袖子里。“娘给你煮了一碗冰糖莲子,快来喝。”
“娘,你让下人端来就好了嘛。”白乐天忙接过汤碗,心里还在呼呼乱跳。
“我自己端来,既能多走动走动,又能多看看你,多好!”白夫人坐在一旁看著儿子喝汤,瞧他愈大愈清俊的脸庞,瞧他那双跟自己一样的眼睛,忍不住又感叹起来。“唉,自从你爹几年前过世,整个白云布庄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你整日为了白云布庄忙进忙出,娘想叫你多陪陪我都不行。啊,不如你早点娶妻生子吧,你在外头忙生意,就让你的妻儿陪伴我这老人家,岂不甚好?那个金家——”
“娘,你还敢提金家。”白乐天放下汤碗,不大高兴的道:“我说过我看金喜就像妹妹一样,况且……”他忽从领口拉出了那个金色小荷包,白夫人一看便吓到了。“我现在心头搁了这么一件事,哪里还有心情娶妻啊。”
“乐儿啊,这荷包你就扔了……收起来就好,戴著它干什么?”
“这……”他昨晚回来,想到黄宝雀把她的荷包戴在胸前时,脸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就忍不住也把他这一个给戴上了。“哎呀!”白乐天将荷包又塞了回去,脸上泛起薄薄一层窘红。“反正……娶妻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在织染大会上夺冠。”
“儿子,你真打算跟那个黄姑娘一起参赛吗?昨天你们在商谈的时候,我在后头瞧著。那姑娘啊,跟她母亲生得真像,就是那手脸黑了点……从她的言谈听来,她似乎不知道咱们白家与她黄家的过往,可是日子久了,你不怕她发现吗?”
“也许……不等她发现,我就会亲自告诉她。”白乐天沉吟道。“我看得出来她很有印染的天分;当年她家遭逢劫难,你们袖手旁观,这回她有出头的机会,我不会眼睁睁看著她的才能被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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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雀手挽著竹篮,正往城西的织女庙走去,一边欣赏苏城景色。
日暖风轻,苏城处处是小桥流水、杨柳轻舟,诗画般的风景总能教人心神荡漾、忘却烦忧。宝雀虽然天天进城,却仍然为这水乡美景著迷不已。
她放慢脚步缓缓走著,欣赏街上那些雕龙画柱的茶馆酒楼,呼吸空气中弥漫著的茶香与酒香,倾听河边画舫里传来的歌女吟唱和二胡乐声……这城啊,处处充满了繁华与欢乐,让人心醉的不知是那美酒,还是这春光。
忆起儿时,她们黄家在城里也有好大的一间屋子、好大的一家染铺,年幼的她著锦衣、踏华履,众婢女围绕在她身边,人人喊她一声小姐。当时她还小,不懂贫富贵贱之分,却知道要喜欢那挂著雕花灯龙的大屋,喜欢那滑滑软软的锦缎,喜欢那一小块就要价好几两银子、却入口即化的玫瑰甜糕——她曾属於这醉人的、浮华的城,从没想过会有离开的一天。爹过世也有十五年了吧?由富转贫的日子她虽很快就适应了,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至今仍感觉身处梦境之中……
“黄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才让黄宝雀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以前黄家万彩染坊的位置,如今这儿已成了一家酒楼,门口客人络绎不绝;她呆站在门口许久,阻挡了人的出入,酒楼掌柜一脸不高兴,早就想出来赶人了。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啊?”白乐天从窗子探出头来朝宝雀唤道。他恰好在酒楼与几位友人共饮,身边围绕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妖媚女子,正不断的向酒酣耳热的男人们劝酒。宝雀一瞧见这光景,立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喂!你——”白乐天先是一愣,忙回身向同桌友人们笑道:“李兄、卓兄,白某临时有事,得先告辞了,诸位请慢慢享用酒菜,至於方才谈的事……”
“呵呵,乐爷请放心,这桩生意就这么说定了。”
“喔。”白乐天一笑,拱手答谢。“感谢两位兄台这么支持小弟。”
“乐爷,这么低廉的棉价和丝价咱们可是只开给您啊,别的布庄可拿不到这么好的价钱。谁叫白云布庄信誉好、名气响,哪家牙行不抢著跟您合作?况且乐爷与织染所丁大人和常公公如此友好,咱们以后还要托您多多关照。”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白乐天笑容满面的与他们客套完便告辞了。匆匆跑出酒楼外,远远见到黄宝雀那抹蓝色身影正转弯步上西大街,他连忙追了过去。
“又不是不认识,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
白乐天一边埋怨,一边远远跟在黄宝雀身后。见她经过珠花摊,也跟那群姑娘们一样忍不住驻足挑选,只是她拿了支兰花簪在头上比了又比,却还是放下了。后来她又经过了家肉包子铺,倒是毫不犹豫的买了一大篮刚出笼的肉包。
“原来这家伙这么贪吃。一个人买那么多包子干什么……”
白乐天一路跟在宝雀后面,直到他惊觉自己的行为实在有说不出的诡异时,他已随她来到了一间织女庙。
“织女庙,莫非是来求姻缘……”一提到姻缘二字,一股愧歉的感觉又自他心中悄悄升起。但他发现宝雀并没有进庙里去,反而一直走到了庙后的小土丘上,在一棵老树下坐了下来,开始等待。白乐天蹲在庙墙边觑著眼偷看,过往香客皆对他投以异样眼光,他却因为太好奇而浑然未觉。
总不会……是在乘凉吧?可坐在那儿等什么呢?难道是在等情郎……
白乐天心里正胡乱猜想著,便见宝雀忽然欣喜的站起身,他连忙伸长脖子看看来者何人——狗?竟是一群野狗!哪里有什么情郎啊。
那群野狗不知从哪里来的,见到宝雀,个个兴高采烈的围绕在她身边,猛摇著尾巴,好像把她当作主人似的。宝雀打开篮子,开始将刚刚买的肉包分给它们吃;见狗儿们吃得津津有味,她脸上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真是个古怪的姑娘……”白乐天自言自语著,耳边却忽然传来老妇宏亮的声音:“公子,你躲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想来求姻缘哪?”
白乐天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不是的!我又不是姑娘家,求什么姻缘啊。”
老婆婆耳朵听不大清楚,声音却异常响亮,她笑咪咪的道:“这儿的织女庙很灵的,只要你诚心膜拜,必能寻得良缘唷。”
庙里众人都在看他,白乐天耳根泛红,勉强笑道:“老婆婆,您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姻缘的,我只是在——”
“唷,你在这儿看什么呢?你在看那位姑娘吗?我知道了,是你偷偷喜欢著的心上人吧?”老婆婆眯著眼睛看向正在喂狗的宝雀,一手拉住急欲解释的白乐天,惊天动地的朝她叫唤起来:“姑娘!这位公子为了你跑来织女庙求姻缘哪!结果只敢躲在这儿偷看,真是个害羞的小伙子,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