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锦瑟低低申吟,充满了绝望与痛苦,“请不要这么残忍,难道你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吗?”
王珏瑛一时无语,只是沉默。
死亡究竟是怎样?
睁大了眼,曹锦瑟沉默着。恍惚看到一点跳跃的火光。杨金英已惊跳而起,“是鬼火?!”无法停止的颤抖。她不应该怕呀!不是、不是早将生死抛开,视死如归吗?为什么?为什么却忍不住发抖呢?
“娘娘,”小埃子的声音传来,透着无可奈何的悲伤,“小埃子来送娘娘了!”
如豆昏光,带来的只是难以言喻的悲哀。曹锦瑟望着他,摇头,“这样的悲哀表情真的不像是你。”
是呵!在宫中生存,悲伤也是一种奢侈品。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再有第二种表情,“娘娘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难道您就要这样冤死吗?”
“为什么辩解?做过就是做过了,何必强辩。”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做!”小埃子断然道,“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杀皇上,娘娘也不会。”
曹锦瑟无语,一时心潮汹涌,泪盈双目。
王珏瑛冷冷地道:“福公公说得倒是动听!只可惜事实就是事实,明个儿午时三刻,她就要和我们这些大逆不道的凶犯一起被凌迟处死了!”
小埃子捏紧了拳头,问:“娘娘真的不打算再为自己辩解?!”
曹锦瑟摇头,“你当知我心,何必还要劝我?”
“可是——”欲言又止,小埃子叹一声,自篮中取出酒菜,“娘娘,小埃子身受您大恩,无以为报,只有一杯水酒相送。”
“多谢!”含笑饮下杯中酒,淡淡的苦涩似她流入心底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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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意外顺利地以快刀斩乱麻之姿审清了弑君重案。为防夜长梦多,方得御示便已迫不及待地于官变第二天行刑。
行刑当日,秋风阵阵,落叶萧萧……
当如同来自地狱的嘶叫传来时,王珏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仰起头,目光随着那自气窗透进的微光看灰尘飞扬起舞。该是午时了吧?或许窗外阳光明媚,她却只觉周身寒冷。
把她和曹锦瑟这个冤家对头留在镇抚司的诏狱中行刑,自不是为了她们的体面着想,而是皇家总还要留些面子,但她宁愿被押往市曹与枉死的众姐妹在一起,至少,还可享受最后的明媚阳光。
她不怕死,但当死亡来临,却禁不住渴望生。毕竟,生命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黑布袋当头套下,王珏瑛的眼前一片黑暗。她再也忍不住笑。原来,在死亡面前,一切的爱憎情仇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这道理很简单,可是人活着的时却很少想得明白,即使想得明白也很少人能做得到。
她自嘲地笑笑,终于开口:“曹锦瑟,你恨我吧?为什么不开口?难道你真的喝醉了?还是吓得晕过去了?”虽然得不到回应,但她也不恼,“我把你拉下水,害你落得如此下场,你应该恨我的,就像我曾经深恨你一样恨我,可是现在你我都快死了,我不想再带着对你的恨死去。我很想告诉你——我真的不再恨你,一点都不恨。”
“人生如梦——这场梦也该醒了!”她低喃,在利刃刺入体内时,唇边犹存一丝笑意。
所有的痛苦马上就要过去,黑暗正蔓延……
十四个正值青春的美丽女子就这样被残忍地杀害。那一天,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那是嘉靖廿一年的第一场雪……
就在这一天晚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悄悄自杂役出入的小角门出了皇宫,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城与高丽使节团中的团长郭旭相会。
无尽的黑暗,惟一的光华来自他的手中。那是一颗夜明珠,郭旭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完美的宝物。他叹息了一声,终于问:“你真的要把这颗珠子给我?”
“当然。”那人似乎笑了笑,白皙文弱的脸上带着坚决的神情,“只要你把她带离这个国家,那么这箱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这实在是很动人的诱惑,即使是世上最视钱如粪土的人也会忍不住心动,但郭旭仍有些担心,“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你不用管——她是什么人,都与你无关!”
那倒也是!除了这些熠熠生辉的珠宝外,郭旭真的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是重要的。但看看停在黑暗中的马车,他仍道:“你总该把那姑娘弄醒,让我知道她是不是愿意跟我走呀!”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地担上个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
“你等我!”他向马车走去,摇晃的背影让郭旭皱眉,虽然这人笑得豪爽,出手也大方,但他就是觉得这人女里女气的让人受不了。
风声里杂着隐约的马嘶声。
曹锦瑟霍地睁开眼,见一点幽光荡来。
是鬼火吗?这样的黑暗——这是地狱?
她坐起身,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然后,就看见了一张脸。突然见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曹锦瑟真的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她茫然地问:“小埃子你怎么也会在这儿?”
小埃子笑了,眼中却有哀怜之色,“娘娘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幽冥地狱。”曹锦瑟扬起眉,“你怎么也死了?你——不!这里不是地府,我没有死?!”她突然大叫,愤怒起来。
“娘娘为什么想死?”他问,终于不得不说出久埋心底的秘密,“娘娘真以为死了就可以见到那人吗?”
她瞪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说什么?难道、难道他竟没死吗?”
“奴才不知道!”他看着她,缓缓摇头,“那天,奴才只见到一条断臂,却没有看到将军的尸体……奴才想这世上根本就没人看过将军的尸体。”
“没有尸体?难道皇上竟没有杀他……”她低喃,神思大乱。
“将军是否还活着,奴才是不敢肯定,但娘娘也只有活着才能破解谜团,找出答案。”小埃子诚恳地道:“奴才都已为娘娘安排好了,只要娘娘愿意,可先出海一游。什么事都等过几年事情平息后再说。”
她望着小埃子,终于稍稍平静,“如果被人发现你救了我的话,你——”
“娘娘不必担心!”截住她的话,小埃子居然笑了笑,“奴才是个胆小如鼠的人,若不是奉旨行事,怎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呢?”
奉旨行事?!就算皇上真的要救她,也不能当着满朝臣子,后宫群妃,天下百姓面前说赦免她这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的罪人吧!
把所有的感激都藏于心中,她只道:“辛苦你了!”
“是啊!带一个本该死了的钦犯出宫还真是难事,幸亏宫中受了娘娘恩惠的不止奴才一个。也难怪都说什么‘因果循环,善有善报’的……”夸张的笑骤然敛去,他只幽幽叹息,“娘娘保重。”
她看了他许久,然后问:“有刀吗?”
他吃了一惊,听她幽幽地道:‘你放心,既然知道他可能还活着,我怎样都要找到他才甘心!”
他吁了口气,略一迟疑终于呈上匕首。
匕首在手,寒芒闪动。映着昏暗的光,于寒晃晃的刀面看清自己哀然的眼眸。只是刹那,过往种种皆聚于眼前,悲伤的,欢喜的,无奈的皆是她生命中抹不去的烙印。
蓦然合眼,长发甩动,她手中的匕首划出优美的弧。
青丝三千,三千烦恼……
断发在手,情可断?!
那是小埃子最后一次见到曹端妃。在许多年以后,他仍清楚地记得她断发时哀怨决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