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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廿一年十月计四日,夜。
黑暗,没有灯光。朱厚熜在黑暗中等待,四周静寂无声。他知道此刻侍卫和宫人必已遵旨退出十丈之外。就算是皇后,如未奉召也不敢轻易闯入。惟一能够进入乾清宫的只有那个他已等待了两天两夜的人。
当脚步声响起,朱厚熜的眼骤然一亮,旋又暗了下去。
“皇上!”来人跪在床边。虽然一身风尘,满面疲惫,一双眼却闪着光彩,“皇上吩咐之事,奴才已经办妥了。那入京朝贺千秋的高丽使者已因事先行返回高丽。”
朱厚熜强撑起身,脸色鲜红,但张开口却只能发出些毫无意义的声音,不禁颓然倒回床上,眼中的灼热一丝丝退去。
小埃子一阵黯然,思之又思,终于递上锦囊一只。
面上再现激动之色,他急不可待地探手入囊,光滑如丝……
灯光骤亮,他眨了下眼,才发觉囊中竟是一缕青丝。摩挲腮边,绕弄指间,青丝如缎,依稀带着她的温热与馨香。
哀然相望,朱厚熜的眼又红了。
小埃子惊疑片刻,终于低声道:“娘娘断发留情,望皇上勿再以她为念,自珍重。”
断发留情?!自珍重……
他暴出嘶哑大笑,疯狂中透着万般无奈与悲哀。
鸳梦乍醒,所剩的竟只有痛苦。莫非情缘真只是一个“苦”字?!
罢了罢了!从此后再不动情复动心,这一生的情已为她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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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埃子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皇上搬进了西苑终日修道炼丹,宫里又恢复了那种消沉的沉寂。但是,五年后的一个冬夜,他突然又见到了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了的人!
西苑的夜很静,只有秋风落叶的声音。墨窸却像突来的一阵风。乍见他,小埃子真是吓了一大跳。而皇上,却似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你终于来了!”朱厚熜看着他,从他满面风霜的脸到他左边空荡荡的袖筒,然后突然叹了一声:“你也老了……”
“等待总是会使人苍老。”英雄迟暮,美人色衰本是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事,但这样的叹息却从年轻的皇上和将军口中说出,更是让人心酸。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今春福建海师呈上捷报和请功表时,曾提到一独臂将军,想必是你吧!”朱厚熜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就因为早已认定,才会不升反降,将那据说奋勇杀敌,屡建奇功的独臂将军从一名参将贬为普通军士。
他猛然拍案而起,狂暴之气立现,“你为什么回来?谁准你回来的?你真把朕当年‘再见则杀’的话当一句玩笑吗?!”
“皇上的话不容逆转,岂会是玩笑。”墨窸苦笑,万般沧桑尽在眼中,“当年离开确实是不打算回来的,但今日,却不得不回!”隐姓埋名,远赴海疆,驻守荒岛,不止是为赎罪,为爱国,更为遗忘……
然而五年过去,他未能遗忘,他极力想忘记的人却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香消玉殒。
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他抛下所有的责任,日夜不停地赶回这令他魂牵梦绕的伤心之地。
“我只想知道她葬在什么地方?”
“你想知道?朕已经把她锉骨扬灰,遍洒江湖,你再也见不到她的!”看着他悲愤的表情,朱厚熜反倒平静了,“别说你找不到她,就算是你——今天是不可能再活着离开这了!”
看墨窸因痛苦扭曲的脸,他因自己的残忍而得到满足。他不是圣人,宽容不代表不再仇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们。而最残忍的报复就是让他们永生永世阴阳相隔,不得相见……
他不怕死!却好怕死后找不到她……
“虽然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今夜我不能死!”
“你想抗旨?来人!”朱厚熜大叫,却发现侍立身后的贴身太监早已不知去向。突然而起的人声、脚步声让他一惊,随即笑了,“今夜是由不得你了!”
墨窸一声长叹,合上眼,握紧拳。他不后悔未带兵器,但今夜怕是真的逃不掉了……
大门猛地被撞开,一人跌进门来,“皇上!中宫走水。皇后娘娘困于火海!”
朱厚熜吃了一惊,移步门前,果见火光冲天。
“皇上,请下旨命众侍卫冲入火海救皇后娘娘。”侍卫呆愣愣地看皇上举起的手,一时反应不过来。
深吸一口气,朱厚熜放下手,转身看他,沉声道:“此乃天意,一切随命。”
“皇上!”侍卫一惊,只觉眼前一花,原本站在房中的那人竟突然消失不见,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莫是见鬼了?!他眨眨眼,再见皇上叹一声,缓缓滑坐在地,脸上的笑苦似黄连。
回首遥望冲天火光,墨窸不觉低叹。没想到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救了他,“谁!”他低叱,转身看自暗处走出面白无须的男人,不觉诧异,“公公?”
“墨将军,如果你要找娘娘,就出海吧!”
“海外?!她没有死?皇上没有杀她?!”墨窸惊喜若狂,“公公,她、她真的还活着?”
“娘娘究竟是生是死,奴才也不敢确定。但当时娘娘确实是随着高丽使节出海了。”
“她还活着……还活着……”墨窸低喃,猛地仰头,“就算是穷此一生,我也要找到她!”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墨将军,如果你真的找到娘娘,就代奴才请个安——还有……算了,将军去吧!”小埃子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作为奴仆,背叛主人是一件可耻的事。作为臣于,忤逆君主更是大逆不道之事。但是明知不对,他还是做了。
他只是一个一生都不可能懂爱的太监,但他毕竟是一个真正的人,有着自己的感情,同样不免爱憎之心,不忘恩义之情……
迎着冲天火光,小埃子淡淡笑着,让那一句“保重”随风而逝……
尾声
嘉靖廿二年,嘉靖帝移居西苑静修,一住就是二十年。直至身染恶疾,大限将至,才由太监抬回皇宫。
而方皇后,这位嘉靖帝的第三个皇后,虽然一生谨慎,处处小心,终于在后宫争斗中屡占先机,却也逃不月兑命运的捉弄。
在寂寞孤独中度过漫长的五个年头后,她死于嘉靖廿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后宫中的一场无由之火。
嘉靖廿九年,皇太子逝,葬于天寿山,追封“庄敬太子”,郑贤妃失去惟一依仗,一生郁郁。
而“无心插柳柳成阴”的杜康妃,尽避一生都在逃避争斗,却还是因爱子陷入无休无止的纷争,于嘉靖三十三年卒,十二年后,其子朱载后即位,是为穆宗。
嘉靖四十五年,嘉靖帝崩于乾清宫,终年60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