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上大堂,面对满堂手执皮鞭的执法太监,她只觉好笑。她们这些已遍体鳞伤的女子,也值得这么大的排场吗?
不过与王珏瑛、杨金英相比,她这点伤倒是轻的了。拭去嘴角的血迹,她看向站在方皇后身后有小埃子,“皇上好吗?”
“皇——”看一眼凤眼含威的方皇后,小埃子垂下头。他可以暗里使钱给执法太监让他们手下留情,可不敢在皇后面前稍有异动。
“天佑吾皇!怎容你们这些阴险毒辣的贱人猖狂——任你们再多阴谋诡计也是枉然!”方皇后扬眉斥喝,“跪下!”
仍强撑着站直的曹锦瑟竟笑笑,“只怕又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好,你是硬骨头!”方皇后冷眼看向杨金英,“那你也是不跪了?”
杨金英低低一哼,也不回答,只别过头去。
方皇后柳眉倒竖,气得直咬牙,“王宁嫔,想来你也是不肯跪了?”
王珏瑛抿了抿嘴角,也是满脸笑意,“既然跪也是死,不跪也是死,跪与不跪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方皇后冷喝,“你们这些贱人都不肯跪是吗?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板子硬?”
“娘娘,”小埃子勉强笑道,“奴婢看她们三个都已遍体鳞伤,只怕,只怕是受不得大刑吧!”
“受不得又怎样?便是打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斜睨小埃子,方皇后漫声道:“倒是你——竟然为弑君大逆求情,莫不是……”
一句话未说完,小埃子已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小埃子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呀!这几个弑君大逆是死不足惜,但娘娘此番是为获取口供,若此时严刑逼供,只会浪费时间——说不定反给她们串供的机会了!’”
方皇后扬眉,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们三个若是识相的话,就从实招来,也免受皮肉之苦。”
“皇后娘娘尽避问好了!珏瑛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珏瑛抿唇而笑,盯着曹锦瑟的眼俱是怨毒。
方皇后倒是吃了一惊,“你真的肯说?!”
“为什么不肯说?反正娘娘也该从那些宫女口中知道个大概了,说与不说又有何不同?”王珏瑛的笑暗藏狡桧,“若不把这桩惊天动地的壮举一一道明,岂不是埋没了那位替天行道的巾帼英雄。”
方皇后的心一阵狂跳,却故作轻慢,“这么说,你并非如众逆所供是罪魁祸首了?”
王珏瑛一笑,轻瞄了曹锦瑟一眼道:“娘娘想以我的才智想得出如此周密的计划吗?何况计划再周密,若无人相助,我们这一大群人又怎么能够接近皇上呢?呀……珏瑛说得太多了,几近失言。”她不怕曹锦瑟当面辩白,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正是方皇后最想听的。宫中争宠多年,又岂会猜不出方皇后的心思?怕是在她心里,曹锦瑟反比她这个已失败的女人更加可恨吧?
方皇后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
她母仪天下,尊荣在女子中无人能比,却几乎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册立她为后之初,倒也风光一时,但时日不长便受冷落,她只能看着众多妖烧丽色与皇上缠绵欢爱,而她却常数月不得君面,就连爱子也不幸夭折,只剩她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偏偏表面上又只能若无其事,百般贤德,不怨不怒,不妒不恨——这世上哪个女人真正能做到呢?
眼泪与妒恨只能积压于心,一日日,一年年,越积越痛,越积越深……是天可怜见,竟把她生平最恨的两个女人都送到她手中,任她折磨,任她处置。想到这儿,她的脸已因兴奋而潮红,
“曹锦瑟,皇上确是在你宫中受害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锦瑟无话可说。”曹锦瑟抬头看她,居然仍是一脸的平静,“娘娘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好,尽避把供词拿来让我画押。”
“娘娘!”小埃子掩住口,面如死灰。
“你倒也爽快!”抛下供词,掷出朱笔,方皇后断喝:“画押!”
曹锦瑟一笑,执起笔正待画押,突听杨金英一声惊叫:“等一下!”颤抖着唇,半晌她才道:“娘娘——”
曹锦瑟淡淡浅笑,“是主谋是从犯都是一死,最多不过是死得痛苦一些罢了,既然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可争辩的。”
手中朱笔终于落下,一点血红似雪中红梅初绽,她幽幽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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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大难不死地算是祖荫护信,福大命大。但遭此巨变,身心受创,不仅遍体鳞伤,更连开口说话都不能。他只是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茫然无神的眼空空地落在虚无的一点……
“皇上,如今事实俱在,证据确凿,一干人犯当依律凌迟处死……皇上!”方皇后再三陈述,终于等到皇上空洞的眼转向她,然后轻轻点头。方皇后不禁大喜,盈盈拜倒,“皇上英明,臣妾这就去传皇上旨意。”
朱厚熜无语,只扭过头去,却有两行泪缓缓流下。
“皇上,您真的相信端妃娘娘会害您?”小埃子看着方皇后离去,再也忍不住上前,“皇上真忍心看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凌迟,死无全尸吗?”
朱厚熜转过头,深沉望着他。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悲哀。
那样深沉的痛苦与悲哀潮水一样汹涌袭来,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深刻地了解皇上的心思。他冲动地扑倒,急急地道:“奴婢问过张金莲,的确是端妃娘娘吓她去告密的,而且那结了死扣的绳子也是娘娘调换的……皇上!”
朱厚熜定定地看着他,满面激动,手指微微颤动,喉中却只能发出丝丝之声。
“皇上要说什么?”他贴近,却只听得清他喉中呢喃的声音,“皇上?皇上——是、是……皇上要奴婢救端妃娘娘?!”
“嗯……”朱厚熜突然抓住他的手,只一径点头。
“皇上放心,奴婢绝不会让端妃娘娘平白冤死的——高丽的使节正在京中就要离去,莫如让娘娘她……皇上,您要知道纵是救了娘娘的性命,她也不可能再留在皇上身边了!”
朱厚熜望着他,眼中流出无比痛苦,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
罢了!与其让她悲哀地死去,不如放她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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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黑暗,仿佛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坟墓。
低咳一声,杨金英终于无法忍受这令人心慌的死寂,“你怕吗?”
“不!”曹锦瑟的声音恍惚得像隔了很远很远,“很久以前,我也曾这样接近死亡——那时,我刚认识墨窸……”真的很久了!久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却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美好。
“这就是你从来都没讲过的经历?”杨金英低语,分不清心里酸楚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是我和墨窸共同的经历。”她的声音恍惚如梦,神思也恍惚如梦,“我宁愿把它深埋心底化作永远的秘密。”
死亡即将来临——
“为什么要怕呢?”她微笑,近乎低喃:“很快就可以见到瑞霙,见到墨窸,见到爹,见到太后,甚至可以见到我不记得面容的娘……所有我在乎、我爱的人都在等我。”
“哈!”发出一声尖锐的讥笑,王珏瑛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人死了之后一定有灵魂呢?或许人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化作烟化作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