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眉师太呆了一呆,她没想到秦筝会插口,但她所说的显然字字在理,一听之下,不由地转头看向静念。
笆涵疾也正看着静念,显然忘了刚刚对秦倦的疑虑。
静念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这个——与我相熟?那那,与我最熟的,慈眉老尼。”他开始点着手指计算,“与我一般熟的,扫地的阿婶啦,膳房的秃头老尼啦,哦不,老尼本就是秃头的——”他一边说,一边苦苦思索,完全没见慈眉师太黑之又黑的脸色——她可不也是他嘴里的“老尼”?
秦倦眼见静念又在胡扯,不禁眉头微蹙,他生性淡定从容,实不惯看人明明知情,偏偏胡说八道:“你——”他本来一眼看破静念明明已是疑虑到了某个人身上,不知为何却有心隐瞒,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觉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角微扫,便知是秦筝。只见她眼角眉梢尽是愠怒之色,微微一怔,这才惊觉自己锋芒毕露,早已失了分寸,差点就暴露了身份,一句话未完,便警觉地住了嘴。
秦遥一边听着,他是分辨不出什么对错因果,他只在乎秦筝,秦筝这一扯,虽是极轻微的一个小动作,如何逃得了他的眼?他从未见过秦筝对自己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她只会对着自己笑,即使是那一次争吵,从始自终,她都笑着;她不曾对他发过火,不曾对他生过气;她用对别人没有的温柔对待自己——曾经以为,那便代表着她对自己是特别的,是不同的,他也非常感动于这种温柔,极尽体贴地回应她——可是,她刚刚的那个表情,那眸间流动着分外光辉的神采,那因盛怒而嫣红的双颊,竟让她显出了自己未曾见过的女儿娇态,那样的——妩媚啊!他自秦倦死后,曾以为筝不会再为谁动心,秦倦和她之间的隐隐情慷——他并非傻子,看秦倦死后她如此哀恸,他岂能真的不知?但如今,她竟然与这个道人如此亲密!他心中一下子空空洞洞,竟然不知道愤怒,却是一时痴茫,怔怔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众人哪里在意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的什么呆,人人只全神贯注看着静念的脸色。只见静念嘴里念念有词:“挑水的阿婆,不是,阿婆三年前就已修炼到家,挑水西去了,呸呸呸,好端端不要说死人的坏话;那是切菜的——”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眉飞色舞,像天上掉下来的闲话让他胡扯,越扯越是开心。
“静念!”慈眉师太忍无可忍,“你不要以为贫尼不知道你私心护着那小妮子,是如音,是不是?你下山不去找你的师弟,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如音?我还没说你行为不检,你倒在这里胡说八道,坏我峨嵋名声,败坏我峨嵋门风!”
此言一出,峨嵋上下人人脸色尴尬。此事虽说是尽人皆知,但在如此多的江湖前辈面前说出来,终不是件什么好事,慈眉师太这样说出来,倒是先削了自己的面子。
秦倦心下本有三分猜知,秦筝却是一怔,两人相视一眼,心下俱是摇头。一代名门,若为这等儿女之私而弄出这等事来坏了名声,着实不成样子。
静念本来满口胡言乱语,此刻神色一凝:“慈眉老尼,你怎么可以随便冤枉好人?你怎知是她做的?你瞧见她杀了猫,还是挖了墙?你看见她下毒了?”他本来玩世不恭,但说到他的命门,他却变得如浑身是刺的任性小孩一般,“她没事为什么要害你?她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
“她当然有理由害我,”慈眉师太怒目瞪着他,“你引诱我佛门女尼,如音好好一个静心向佛的女子,若不是你,她怎敢向我说要还俗?要嫁人?”
静念一呆,失声道:“她说她要还俗?要嫁人?”他显是激动已极,一把抓住慈眉的手,大声道:“你准了没有?你怎么对她的?”
慈眉师太一甩袖子,轻易摔开他的一抓,冷笑道:“我自是没准,峨嵋女尼,岂可轻易还俗?你当峨嵋是客栈不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秦倦眼见吵得不可开交,殿中众人议论纷纷,再说下去必定大失体面,伸出袖子一拦:“两位不要再争了,请如音师太出来一问便知。如今疑窦重重,怎能一口咬定是如音师太所为?还是先求证为要。”他心里其实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还有一件事不解,因而暂缓不说。
静念终是比较清楚,瞪了慈眉师太一眼,一转身直冲人后堂,找人去了。
慈眉师太尤是气怒未平,她还从未被晚辈这样忤逆过,气是极气,但也不得不佩服静念的胆气,嘿嘿!有够任性的小于!年纪不小了,做事还和小孩子一般,真让人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她心中叹息,当年,假若当年她也有这样的勇气,也许——
她念头还没转完,就见静念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她人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她不在禅房里!”
慈眉师太一怔,对他乱闯女尼禅房的事司空见惯:“如音不见了?”
秦倦只见事情愈闹愈大,完全一团乱麻,吵的吵,看戏的看戏,竟没一个脑筋清楚的,眉头紧蹙,抄起一个酒壶“乓”的一声,又一记砸在酒席之上。
众人的声音立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他。
“有谁和如音师太比较亲近,或是刚刚不久见过她的?”秦倦一掌握了局势,声音自然而然变得幽冷低柔。
“我——我——”一个老实的灰衣小尼声若蚊蚋,“如音师姐听说——听说——席上有人中毒,就,就不大念经了;后来,后来——”
慈眉师太从未发现自己这一帮小徒弟有这么罗唆可厌。“后来怎样?”她耐着性子问。
可怜那小尼姑一辈子可能还没和掌门说过话,直吓得脸色惨白,说话结结巴巴:“她,她,听说静念师兄,打,打破房子进来了,后来,后来——”
慈眉师太着实后悔怎没把这小尼姑的法号叫做“后来”,“后来如何?”
“后来她拿了剑往脖子上比划,阿弥陀佛,小尼说这不小心会伤到脖子,流了血就不好了——”灰衣小尼唠唠叨叨地道。
秦倦心中一凛,她想自尽!
“后来呢?”慈眉师太几乎没大吼出来,恶狠狠地瞪着灰衣小尼。
灰衣小尼骇得语无伦次:“后来,后来,她她,就出去了。”
静念一脸几乎要把她掐死的模样,咬牙道:“该死!你说了半天,不等于没说!?
秦倦突然插口道:“她很可能要悔罪自尽!”
静念何尝不是这样想。
就在这一头雾水,十万火急的时候,秦遥一声惊呼:“有人要跳崖!”
原来秦遥一直想着他和秦筝的重重情障,根本没听殿里的一惊一咋,他只看着窗外发愣,却见一位青衣女尼远远走近半山的断崖,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显是要跳崖!
这惊呼一声,殿里几位武林高手哪里还站得住?人影一闪,夺门的夺门,破窗的破窗,腾云驾雾也要直扑下山去。
等秦倦等人也下到半山,只见黄沙飘飘,山风疾劲,峨嵋的青松翠柏在这里几乎是不长的,在光溜溜的一片山壁之下,向前突出那么一丈长短的巨石,巨石之下,便是云生雾起、不知还有多深才到尽头的绝崖!
—位青衣女尼衣袂飘飘,站在巨石之上,几乎随时随地都会跌落下去,背影曼妙,若是未曾落发,定是一位绝色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