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眉师太完全不知这三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情孽纠缠,只见她一声怒斥:“静念,你在干什么?”
三个人同时转头,只见静念站在东墙之下,左嗅右嗅,挽起袖子,显是准备又在东墙上打穿一个大洞。听慈眉师太怒斥出声,他“哎哟!”大叫一声,但为时已晚,他一拳击出,势不可回,只听“咯啦”一声,东墙果然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殿中尖叫四起,不是因为静念一拳打穿墙壁的武功,而是因为,墙里埋着一只黑猫,鲜血淋淋,显是这一两天的事,峨嵋大殿何等庄严圣地,墙里出现这种东西,岂不是和见了鬼差不多?
秦遥苍白了脸,回顾了秦筝一眼,却见秦筝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只猫,眉头微扬,显出了他未曾见过的光彩,毫无惧怕之色。她并没有看他,她看秦倦:“这不是行凶。”
“对,这不是行凶,”秦倦目中透出了犀利之色,“这只是示警立威而已。”
向慈眉师太走去,目中神采湛湛生光:“今日的毒酒、射兰香、死猫,都不过是人有心要对峨嵋动手的前奏,用来——”
“吓唬人而已。”静念笑笑,笑的那一刹那,完全没有了他假痴作呆的神色,露出一种精明来。
秦倦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
“欲破其军,先破其胆!”秦筝淡淡地道。
“不错。”静念一双眼睛开始围着秦筝转,饶有兴味地把她从头看到底,“我以为女子是比较怕死猫的,原来不是。好像——”他突然转身对着秦遥,“还是你比较害怕哦,奇怪,你这样一个小白脸,不,大白脸,怎么会赢得这样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大美人的芳心?”他喷喷摇头,像见到了天下第一奇事。
秦遥脸色变为惨白,他想骂人,但他着实不会骂人,气得脸色惨白,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地望着秦筝。秦筝变了颜色,拦在秦遥身前,冷冷地看着静念,嘴里却道:“遥,不要理他。”她轻轻一句话,就把秦遥的劣势转为当然,好像不是秦遥拙于言辞,而是秦遥不屑理他。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秦遥,任何人,就算她自己也是一样。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秦遥,谁都不可以!
静念缩了缩头,好似畏畏缩缩不敢再说了。其实心中暗笑,好一个聪慧的女子,好一个懦弱的男人!竟然要身边女子保护!他颇为赞赏秦筝应变神速,聪明了得,却对秦遥嘴角一撇,十分地看不起。
秦遥虽然性子温顺,却并不笨,他如何看不出静念的轻蔑之色?一时之间,心中惨然,他并不是天生就畏首畏尾,唯唯喏喏,只是他长年在敬王爷的婬威之下,不得不委曲求全,养成他不愿争胜的性子;他也不似秦倦,有天生的犀利与才智。此刻若换了秦倦,一定能驳得静念哑口无言,可恨自己——
他咬牙,如果二弟还在人世,如果今天是二弟陪在筝的身边——他呆了一呆,几乎要忍不住自嘲自笑起来——原来,自己还是那么希望他和她保护,希望他保护啊!为什么这么久了,仍不知道要学着不要依赖二弟,仍不会过没有他的日子?
正在他自嘲自艾的时候,眼前一暗,那毁容的道人走到自己与静念之间,挡住了自己,只听他道:“这里诸事纷忙,静念师兄,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静念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要护着那大白脸:“你问我?你自己可不知多有主意,问我?”
他耸耸肩,大大方方地道:“我不知道。”他瞪着秦倦,一幅“我就是装傻,你奈我何”的样子。
秦倦本就是存心为秦遥解围,他根本不看静念的脸色:“师太,依我之见,这件事并非哪里的邪魔外道存心与峨嵋作对,只怕是峨嵋门内有人心存不满,要师太难堪而已。”他语音轻而清,慢慢道来,很有优雅雍容的意味——若非见到他的脸,任谁都不能想象一个如此相貌破损的人,竟然可以流露这样尊贵的强者之美。
“怎么说?”慈眉师太皱眉问,她着实不信峨嵋门内会有这样的促狭之人。
秦倦淡淡一笑:“这很容易,今日师太作寿,堂上高手如云,若要伤人性命,非但难以得手,而且太易留下痕迹,各位都是行家,一不小心被看了出来,岂不是得不偿失?杀只小猫小狈,一样可以受到震慑之效,而且岂不是比杀人容易得多?又不易留下痕迹。而且若我没有看错,这些都只是冲着师太来的,并没有伤及他人的意思。”
“又下毒,又迷香,这叫做没有伤及他人的意思?”甘涵疾头也不回,一边为最后几个中毒之人解毒,一边冷笑。
“现在死了人吗?”秦倦笑笑问。
笆涵疾呆了一呆;“没有。”
“这种毒物可是绝毒?”秦倦又问。
“不是。”甘涵疾答道。
“它用不对症的解药都可以解,可见下毒之人并无杀人之心,否则他下一些能见血封喉的,现在岂不是尸横遍地?”秦倦慢慢地道,“至于迷香,”他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想不明白,这峨嵋大殿的迷香能起什么作用,这里平日少有人长住,殿梁如此之高,纵然有天下第一等的迷香,那也未必起得了什么作用。”
“你这么肯定一定是峨嵋中人所为?你怎知——”慈眉师太不以为然。
“峨嵋大殿是旁人可以随随便便进进出出的地方吗?”秦倦打断她的话,这本是很不妥当的行径,但却没有人发觉秦倦不知不觉已把自己摆在了与慈眉师太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本就是不居人下的人,千凰楼在他手中翻覆了十年,说出去千凰楼主足以与江湖数大门派平起平坐,七公子名满天下,几时委屈过自己?他天生不是可以被忽略的人啊!
笆涵疾似有所觉,诧异地回望了他一眼,眉头一蹙,正要开口说话。秦筝本站在他身旁,一眼瞧见,她想也未想,月兑口便道:“又何况开墙砌猫?这需要太多时间,若不知峨嵋众人日常起居时刻,岂敢如此冒险?更何况,猫在墙中,若不知师太有静念这样一个师侄,又有谁会发觉这墙中的秘密?依我之见,这与师太作对的人非但是峨嵋中人,而且与静念相熟!”她自知峨嵋家事,实容不得外人插口,她一插口,几乎等于千凰楼搅入了峨嵋的这趟混水,但眼见甘涵疾显是对秦倦的身份起了疑心,她却不能不帮忙遮掩!
她何尝不希望秦倦能够重新得回原本属于他的荣耀与地位,但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身份的揭露,带来的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欢愉,而是更多的伤害!当然,有对她和秦遥之间本不稳固的感情的伤害,但更重要的是,对秦倦自己的伤害,他已经遍体鳞伤不堪重负,她又何其忍心,去毁去他仅余的最后一点尊严与骄傲?他本是那么要强好胜的人,本是那么绝美的人,她怎么忍心,让那些对“七公子”敬若明神、崇敬有加的人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素来骄傲,容不得自己受到一点点轻视,这样的他,又如何去承受那些不堪入耳的鄙夷与嘲弄?她面上刻薄犀利,不留情面,但心中算计,分分毫毫,尽在为秦倦打算——不能爱他,若能保护他一时,又何尝不是她今生最荣耀的回忆?她甘心地,为了他,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