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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洛阳红 第19页

作者:恭媞

发钗平稳地在魏紫的妆台上躺定,不同於渐行渐远的姚黄,他胸中起伏。

MAYMAYMAY

药儿推门,走进魏紫房间。

这是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并无刻意放轻脚步,她走向魏紫的梳妆铜镜前,放下她带来的花。

那是曾让穆执里大开眼界的花卉,硕大的花朵仍张扬著逼人的香气,铜镜映著—黑色的牡丹,更显其诡谲。

她曾经拿它来引穆执里注意,但经过了这许多事,她终於明白,一切都是枉然。

或许……现在这牡丹上还有他的精气吧。药儿一咬唇,强逼自己按下心头悸动,熟练地拉开紫檀木雕花的衣柜。

魏紫和几位高官弹琴吟诗去了,药儿一边在心中算著她约莫何时会进房,一边翻开魏紫柜里的绫罗绸缎。

今早她如往常地端水给魏紫时,房中人已离去。她刻意地问魏紫昨晚是否有客人时,魏紫顿了一下,否认了,还转移话题问起她昨日的去向。

“和一群姐妹学新的梳头式样去了。”她那时淡淡地回答,“姑娘好奇吗?不如药儿现学现卖,给你梳一个。”

她还摘了一朵新鲜的牡丹帮魏紫别上。药儿想起魏紫镜中的神情,她以前出於爱怜,从不摘花的,看来今日此举倒让魏紫惊讶了。

她要做的还不止於此呢,药儿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从几件精致绣品底下,模出一红缎子包著的玉镯来。

那是个翠绿中带白的手镯,并不是顶好的玉,更别说镯子上明显的裂痕了。

是的,这镯子摔过,翠绿的圆环,两道明显的痕迹,看得出是被人重新黏合的。洛阳红妆阁当家花魁魏紫,要什么手饰没有,却独独偏爱这断过的手镯?

药儿不止一次见魏紫拿著它怔怔出神,虽没问,却也明白这镯子定有重大意义。

就如同穆执里之於她一样。

魏紫既能狠心对她,她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药儿收起衣柜,拿著镯子,静静坐在镜前望著牡丹花,等待魏紫到来。

也是等待著她俩多年情分决绝的一刻。

MAYMAYMAY

随著推门声,清脆的断裂声随之传来。

“药儿?”魏紫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望著眼前景象。

她没有忽略那碎成好几截的玉,但讶异的程度远远低於这个和她情同姊妹的女子所给予她的。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当成亲人的人。

“你在做什么?”魏紫颤抖地问道,隐约猜出事情的原因。

“我在做什么,你不是全清楚看见了吗?”药儿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我毁掉你所珍爱的东西,就如同你毁了我的一样。呵,我在说什么?说不走还不算是我的呢。”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见她这样,魏紫心一惊,急忙说:“我承认我没有对你说实话,但那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

“没有必要?是啊,你从来就没有必要告诉我什么。”她打断,靠近墨欢,“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我的情分都将随著这株牡丹的死亡而恩断义绝。”

“不!药儿,别动手——”随著她的阻止,牡丹枝骨已断。魏紫望著被药儿连根拔起的花朵,倒抽一口气。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药儿的声音飘进她脑海,她抬起头,望见她愈来愈模糊的身影。

“别走!”魏紫急急唤著。你的道行比我还浅,没有了它,受到伤害的是你呀,我怎么放心让这样的你独走天涯?

红影却已模糊。

药儿啊,没有把昨日他来访之事说予你听,是怕你伤心。谁知,竟引起你误解是我错在先,只是没想到,你对我的信任也是如此薄弱。

今日可说是真正的众叛亲离吧,或许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找的。

魏紫呆望著,看向满地碎片。

那是姚黄从前赠她的玉镯,千年前,她负气摔过,却又含著泪把它黏合。

罢了,罢了!天底下的人与事,还有什么是值得用情的?

她蹲,一片一片拾起玉,苦涩地笑了起来。

这一回,是真的不需要再执著了。

MAYMAYMAY

风吹拂过和暖的大地,春季的脚步正逐渐远去。

一袭长衫飘飒,长笛独自在微云中呜咽。

清灵的言语细细地在耳畔低回:好悲伤!你有什么好愁苦的呢?

另一道戏谵的笑声跟著起哄:是啊是啊,你看朝露的味道多好,现在连花季都过去了,下用烦恼什么时候开花,每天就只要忙睡忙玩,多逍遥啊。

按笛的人没有回答。

他忧伤的眉眼,似乎隐藏了许多无法说与她们听的心事。

那声音自觉无趣,便又到别处去玩要了。

曲调依旧沉荡在每个听者心问,以及按笛人不愿面对的阴晦处。

她们不懂。虽然这首曲子并非第一次听见,从前姚哥哥在这儿的时候,也喜欢吹笛子,每次都吹这首曲子。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她们只感觉到姚哥哥的表情看起来总是很难过,丽娟姐姐说,那是思念。

啊——娟姐姐来了。

“姚弟。”红衣茜纱的女子应风而来。

姚黄停下了手边的曲子,敛袖为礼,“娟姐。”

“我听素心说你回来了,结果还没来到这儿就听见了你的笛声。”

“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吹的。”他不经意地将笛子转手归做虚无。

“我想起你从前吹笛的时候,”丽娟缓缓踱著步子,走到姚黄身边坐下,“似乎每一次都不让我觉得是因为太空闲呢。说吧,说了会好过点。”

“……我做了一个决定,”姚黄叹口气,“但我不晓得这样做会不会令自己有遗憾。”

“你若已经预感自己会有遗憾,为什么仍然这样决定?”

“因为……我想是因为太失望。”

“如果你将来后悔,你觉得这个伤口可以被抚平吗?”

“如果是我误解了她,如果她还是珍视这份感情……”姚黄的声音渐微,然后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他的声音亮了起来,“但我想这已不可能了。”

“你有没有更好的方法,让自己将遗憾的程度减到最低?”

“我——”他本想说,除了这样毫无勇气的逃避之外,已没有办法让他从这座牢笼里逃开——然后他想到桃君,他嗜杀的论点。回到最初的心衷。

“我不想再见到她,但是,这跟听见她永远不存在的感受,并不相同……”

“即使她伤害你?”丽娟慈蔼地笑道。

姚黄知道,她明白那个困惑他的人是谁。当初他坐困在过去的空洞之中,也是娟姐听他细数。她登入仙籍的时日远比他还要悠长,从他有灵识之明开始,牡丹花之间便已经流传著丽娟的名字……

“我——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绝望到,知道再做任何事都太可笑。我甚至担心,如果我再见到她,我会不会嫉妒到甚至想杀了她而不让她被其他人拥有——”

“你爱她吗?”

这句话,震慑了姚黄。魏紫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语。是不是对女人来说,这句话的肯定与否,胜过了其它任何表现出的诚意?

而自认为能够表现出诚意的他,为什么不愿意坦率地承认他的爱情……

他已经很久不曾认真思索爱情的定义。在那个太遥远的年代,他或许真的曾拥有过所谓的“爱情”,但那样无猜的岁月在现在想来,早已渺渺不可见。

他想起魏紫,想起那日见到她娇媚的笑,不是对他。

怀抱著目的而来,他让自己的心意始终处於不确定的状况之下,企图告诉自己:魏紫爱他也好,恨他也罢,自己终究是无法真正为她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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