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穆执里之后,他更是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提醒自己这一点。
然而当下,对著丽娟清明的双眼,姚黄再怎么逃避,也无法否认心头存著浓浓占有欲的事实。
不曾对任何的人事有过这样的执著,包括修道成仙在内。却偏偏总是被她牵动无波的情绪。
知道她未死之后,总是想见她,想她曾对他说了什么话。她轻轻一笑,他的心情就飞扬一整天;她的眼只要露出一丝恨意,便足以让他情绪跌荡至谷底……
这就是爱情吗?他曾经熟悉过却又遗忘的情感?
原来藉酒浇愁,不纯粹只是为了被人误解……
“爱她又如何呢?”喑哑的嗓音有挣扎过的无奈。“她再也不会理解我了,再也不会……”
“你无法让事情随心所欲,只能试著把伤害和遗憾减至最低。”丽娟给他一个抚慰的微笑,仿佛春日里的牡丹,随风轻摇,“她也有她心头的伤,你对她有怎样的情绪,就要知道她或许也是这样看你。”
“我——”欲言又止。姚黄想起魏紫与他决绝前所说过的话。
嫉妒,从来都是有情人间最难以处理的一门课题。
魏紫对他……仍有所谓情分吗?他想起她的话,那些不由自主的猜疑与嫉妒。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又怎么能让这样的情感阻碍了她向善的路?尤其在她为了他堕入魔道的情况之下。
不得不承认,他不了解魏紫。在千年的情仇下,她早已不是他熟悉的牡丹精灵。为了保护自己,她的言语在情感之下总是尖锐而偏激。
但他相信,那不是真正的她。
如果不是对“姚黄”呢?他再次想起桃君的建议。
或许,他可以知道她真正的心意。或许,她反而能接受来自他人的劝解。
缠绕在他俩之间的误会已太深太难解,看来,他在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也该放手、真正尽力做些对魏紫好的事了。
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只能互相伤害,那就不该再用情去束缚她。讲一个“情”
字,只会更把她逼入死角。
叹了口气,姚黄只能苦笑。“谢谢你,娟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决定。”红衣女子起身,信手捻来,便是一把竹笛。
“不如我来为你吹一曲吧,曲尽,你就去做该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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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能无情,那么,这该是最好的装扮。
但愿最后我真能离去,随著我这身宽大的僧袍,翩翩无所恋。
依然清俊的眉眼,在看见所欲见到的紫衣倩影时,仍闪过一丝复杂。
然而此刻,他如故的,也只剩下了眉态与眼神了——
“癞痢头、抓破疣……”一连串恶毒的童谣,稚女敕童音伴随尖锐硬底的石头,他用这肉身臭囊,忍受这世上最天真的孩童对他最薄情的惩罚。
满头的坑洞脓痂血痕,隐约透露出的戒疤,看上去他的形貌让路人也不忍再看一眼,只是这不忍,却不是源於同情的心肠,而是一种极度的厌恶,让人觉得再多看恐怕会把上一餐吃的食物都呕出来了,所以赶紧别过头。
於他长了满脸的脓包——只要是在僧衣圈围的范围之外,脓疡散布。
他的身上也一直飘出一股如腐尸般的气味来,比厨房里放了几个月没吃的腐烂水果还糟糕。若是家里有亲人去世,曾经在下葬之后又开棺的,就会知道这气味有多熟悉。
小孩子掩著鼻,却又不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堪,见和尚打不还手,便聚集了更多孩童向他丢掷石头,既是厌恶,也是好玩。
“没有人教过你们不能这样对人的吗?”
一声娇斥,清亮却不失威仪。
他又抬头,看见他所眷恋的紫色衣影,去而复返。
这几日他在红妆阁外化缘,是为了等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只是目送她离去。
他的戒疤、他的僧袍、他的木钵,都在向他宣告一种宁谧,他想要等到自己的心够定。她却主动来了。
她从地上捡起了石块,“如果大姐姐也拿这些石头往你们身上砸,你们说……
会不会很痛呢?”
聚众为恶的孩童见有大人出头,把石头往地上一扔,掉头就跑。
她叹一口气,转而向那和尚微笑,“你还好吧?需要我扶你去看大夫吗?”
魏紫竟似乎闻不到他身上恶臭的气味,脸色丝毫没有鄙夷,趋前接过他手臂扶他站起,只是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怕他痛疼。
“多谢施主,不过贫僧铁骨烂皮,不值得大夫的医药。”
“你这么说就错了,能够生而为人是一种福份,怎么能够轻贱自己呢?再说,你任由那些孩童打骂而不还手,对他们也不是真好,他们不以此为恶,将来也就不会懂得尊重别人……”
“施主以善为念,也以理为执,贫僧该向你学习这份心肠。”
“善?”魏紫听见这个字,半分苦笑,“是师父谦虚。我才不是一个善人。”
说罢,她有几分失神地转身举步——
“施主,我看你身姿、腑骨都非寻常,看上去是入错了世、红尘之外人。”
“我?”魏紫心头一疑,难道是墨欢被毁,她的五术竟已薄弱至此,连一个寻常和尚都能看出她的来历?“师父说笑了。”
“入错世不打紧,好比和尚我也常常想得不够而做错事,还好总有像施主这样的善心人给我劝告,教我法门之道啊。”
魏紫并不回答,和尚的脚步比魏紫快了些,寻隙偷觑她的脸色。她平静而麻木的脸上没有喜怒表情。
除了眼底深深的落寞……
他心一揪!寻思著想再说些什么,魏紫却忽然停下脚步。
“师父,若无其它事,我想你我就此分道吧。”语气冷淡。
“我看施主眉目之间夹杂阴郁之气,想必近日有许多不顺心。若有什么不可解之事,不妨说出,或许可净心。”
“净心?”她嗤笑了起来,有些轻蔑,“若世间事说了皆可净心,那为恶之人又有何惧?”
“回头是岸。若真知道自己犯了错,悔过都不算太晚。”他定睛看她,目光炯炯,“况且是施主呢,方才你见义勇为,古道心肠可见一般。你有这样的侠义之情,又何必为了心中——”
“我说了,我并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她打断,不想再听这类大道理,让她想起了心中那人,“什么侠义之情,只是一时侧隐之心罢了。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青楼倚身卖笑的女子,我想你我不适合再谈下去了,师父。”
她刻意强调了两人的身分,希望他自动离开。不等他回答,便又举步向前,此回更是加快了脚步。
怎奈他仍是跨步跟上。
“施主,你我萍水相逢即是有缘,青楼女子又如何呢?自古以来,让世人欣赏的青楼奇女子也不在少数。我瞧你的言行举止,绝非什么大恶之人,纵有错事,应也是无心或误会所致吧?你又何苦执著於自己曾犯的错呢?”
“是吗?你就为了我方才斥退了那群孩童,便认定我是个好人吗?”她忽然想起姚黄,他好像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在那个清冷的夜。窗外月色正美,他们就著烛光,说了一整夜故事。
她依在他膝上,残温仍在,如今又如何?
她相信了他,后来换得什么?
魏紫笑,不带感情,“如果我告诉你——我杀过人,而且是不少人,你怎么想?你还会认为我是一个好人吗?”
“杀人有许多理由。上匪强盗杀人,清官也杀人。好人坏人,由的是心,方寸之间的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