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罗当然有火大的理由。当初朱胜伦的案子,他虽然极不赞成,但仍尽到合伙人的义务全心全力陪司寇死撑到最后。不指望他知恩图报就罢了,司寇心理崩溃一走了之他也能体谅,但是缓过劲来仍然不肯回去,在这里拥美作乐优游自在就不可原谅了!
包加火上浇油的是——司寇的当事人,会计师Sally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家里被翻动,惊恐之下来找司寇,司寇不在就瞄准方修罗,差点要闹得搬到他家里去!方修罗几时被人这么骚扰过?!偏偏他又理亏(因为交不出司寇),一怒之下亲来逮人。
司寇听得一愣一愣,转头问邢仪非:“你的人?”检署仍在骚扰恐吓Sally?
邢仪非摇头,检署人手经费紧张,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恐吓一个已经答应合作的证人?早就撤回了。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泛起不妙之感,这次Sally可能真的有危险了,贩毒集团要灭口!
“等你回去,恐怕只能见干尸了。”方修罗冷嘲。他反应极快,立刻去找地检署及华夜,作为司寇的秘书,他很清楚其中的严重性,所以他出发前,Sally已被作为重点证人保护起来——否则他也不可能月兑身前来。
司寇讪讪地模模鼻子。方替他收拾烂摊子,不要说讽刺,就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亦只好乖乖受教。
邢仪非则暗暗点头。方修罗遇事当机立断,果然是第一等人才。她与他相识多年,除了公事没有任何私人交往,但实在一直很欣赏他。方忠诚、正直、严肃、勤奋,最重要是做事多且从不废话,具有她欣赏的一切品质……眼尾扫到司寇,不由升起一丝茫然不解,为什么自己反而会爱上一个既不忠诚又不正直,既不严肃更不勤奋,做事不多啰嗦过分的男人?
还没想出答案,她就看见方修罗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递到司寇眼皮底下。那是一方公文,内容正是关于朱胜伦的死刑核准及执行日期。
心跳顿时漏掉半拍,不是因为司寇的一脸平静,而是同时看见了他在身侧的双手瞬间握紧成拳。
终究,还是不能释怀吗?
除了公事,邢仪非是一个耐性非常有限的人,华夜与方修罗的先后来到将他们拉回现实,而司寇始终摆出一副非常配合的嘴脸,看上去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点也不正常,更令她非常介意。
收拾完要带走的行李,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她0要决心要找司寇问个明白。满屋转遍仍不见人影,最后是在女乃牛棚里找到他。他拿把刷子拎桶水在给女乃牛刷洗,干得很卖力,很认真。
她的声音惊动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直起腰,“有什么事吗?明天就要走了,我倒真有点舍不得这家伙呢。”他拍一拍女乃牛的脑袋,一边说一边微笑。
那笑容实在刺眼,邢仪非直率地说:“你笑得实在很假。”
司寇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他扔下刷子,“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即使在盛夏,半夜农场的空气仍然带着一丝清凉,夜幕繁星灿烂,是都市里绝对见不到的美景,可惜两人都无心欣赏。默默地走了十几分钟,司寇找了块平坦的岩石拉邢仪非一起坐下来。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侧头看着她,“我就那么让人担心吗?让你半夜不睡来找我?”
邢仪非撤一撇嘴,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笑脸像面具,所以才叫人心烦。
“我没事的。”
她的眼睛向上翻了翻,意思是:我不信!
“真的。”这一刻司寇显得心平气和,他决定诚实面对自己,面对她,“庭审刚结束的时候,只觉得天地颠覆,不要说你,我连自己都没法面对,现在呢……”他仔细想了想,“就像受了伤,总有伤疤,总会觉得隐隐作痛,但伤口的确已经愈合了。我想我已经明白有后悔就要忘掉的感觉了,时间可以磨掉很多东西。”人生在世,再深再重的伤口只要有时间就能慢慢磨平,就算不能痊愈,也总会掩埋。卢梭说我们的一切痛苦都是想象的,听来惆怅,但也许是事实。
邢仪非眨了眨眼睛,她能听出他的诚实,那就真的没事了?她突然觉得心的某一个地方平稳下来,这才后知后觉这段时间它一直晃来晃去吊在半空。
长舒一口气,司寇倾身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迅速印下一个吻,“Allen,那天看到你站在门前,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惊讶多开心。明明是半夜,我觉得好像见到了阳光。”庭审结束已过去了两个星期,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但仍觉得世界一片黑暗,见到她的那一刻,天地忽然幻出光彩,终于有了颜色。
她抬眼看他的脸,英俊而温柔,开心的气泡从心底一串串冒出来,忍不住回吻他一下。
司寇拥住她,笑。“轮到我来问你了,Allen,当时你为什么来?”其实是废话,他只是很想听她说很爱他、担心他此类平日极难从她口中得到的甜言蜜语。机会难得,不懂把握是笨蛋。
邢仪非毫不犹豫地回答:“Christine说我应该来找你。”Christine就是圣小婴。
怎么会这样呢?司寇很沮丧,受伤似的把眉毛耷拉了下来,“她叫你来你才来吗?”忿忿然。
邢仪非微笑,“很想你。”三个字令司寇笑逐颜开只,是仍有些须不满,说句我爱你会死吗?惜字如金也不是这种用法。转念又想到圣小婴居然能点醒这块顽石,不免动了好奇心,问:“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邢仪非想了想,开始她好像因为自己昏倒所以唠叨了几句——这个就不用告诉司寇了,省得再听他念咒,于是拣后面的对话随便讲了些。
司寇认真听完,若有所思地问:“她说有你在我一定会从地狱底层爬上来,那么万一我爬不上来呢?你要怎么做?”
邢仪非看着他,“那就一起跳进去算了。”她说的,不是情话,是实话。
司寇只觉荡气回肠,此身如在云端。
距离他们身后有点远又不会太远的地方华夜看着那对纠缠在一起热吻、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爱情鸟,不由心生一点点羡慕。侧头看到身旁仍然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方修罗,有点好奇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特别是眼前上演的这绝对香艳热辣的一幕。
半小时前华夜与方修罗在户外不期而遇,一个是太热了出来走走,一个是蚊子太厉害睡不着。原因虽不同,终极目标倒差不多。
“喂,”大拇指指指远方的两人,华夜压抑笑声问:“你现在还担心司寇大律师吗?”原来方这个人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冷血嘛。
方修罗瞟他一眼,转身往回走。华夜稍稍一愣,“方修罗!”他叫。
“吵什么!”方修罗回头,神色极度不满,声音低且阴沉。“让邢仪非听见,你慢慢担心自己好了。”偷窥还那么大胆,有没有基本常识?!
华夜笑了笑,赶上去同他一起回屋。其实方修罗是多虑了,以那两人目前的状态,他们就算把房子拆了估计都没关系。
☆☆☆
一行四人浩荡返回。邢仪非和华夜直接去地检署,司寇跟方修罗回事务所,大家都没有休息时间。司寇要尽律师义务去安抚Sally——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司寇的公寓很近.这也是考虑到律师(司寇)、证人(Sally)、检察官(邢仪非)三方的交流方便以及安全系数,至少具体负责的圣小婴应该是这么想的。邢仪非销假报到之后就去“探望”朱胜伦,虽然明知无望,她仍不放弃最后的努力,意料之中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