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牙齿在脸颊下咬紧,眼睛转过去再不看他。两人之间相隔半米,气氛僵冷。司寇看到她的侧脸,秀丽绝伦,却冰雕雪刻般地冷,一丝表情也没有。他看着更加生闷气,突然间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下闪着可疑的水光,夕阳透过头顶的枝叶洒下来,折射出明亮炫目的七彩光芒。司寇忽然想到四个月以前自己在急救室看到昏迷不醒的邢仪非时的心情。
所有怒气顷刻间泄了底,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慌乱和后悔。他伸手去拉她,她不动。他再用力,这次成功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他一只胳膊环住她,她怎么也不肯正视他,最后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能听见她压抑的呼吸声,的皮肤能感到渐渐的湿意。
司寇更加心慌,邢仪非上次流泪的时候,只怕恐龙还在地球上昂首阔步呢。他不知如何是好,惟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反复呢喃:“Allen,我没事,对不起,Allen。”
一动不动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她直起身推开他,眼睛有点红红的,但已经没有了眼泪,应该是在他肩膀上偷偷擦掉的。
司寇放下心来,叹气,“担心我就直说嘛,非要那么嘴硬。”
她涨红脸,“谁担心你!笨蛋!”
司寇心情大好,微笑起来,欣赏着她白皙如玉的脸上一点点浸染红晕,美丽非凡。
邢仪非对他的但笑不语愈发恼羞成怒,“你摔死算了!”一手撑住地面就要站起来。
司寇赶紧伸手拽住她,心神荡漾之下忘记自己那只手还应挂在灌木上保持平衡,后果就是一声惨叫,再度滑落。邢仪非想也不想反手拉他,然而重力的作用占了上风,她不仅没拉住他,反而被带跌下去。
于是两人,相拥一道……直滚坡底。
回去的一路上,邢仪非目不斜视、再也不肯跟司寇说一个字,内心更无比懊悔……白痴果然是白痴,还连累自己!最悔是自己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那么丢脸地流眼泪。明明应该知道司寇那家伙的皮有多厚,足可抵挡穿甲弹还怕跌伤?有什么好担心的!
邢仪非的不幸(自我感觉)就是司寇的幸福,他从坡底一直笑眯眯地回到家里,虽然全身又酸又痛,擦伤划伤青青紫紫随处可见,但这些不要紧,能看到邢仪非的眼泪才是最得意的。从前有人形容泪水如钻石,他们懂什么?想看钻石上街橱窗里满眼皆是,而Allen的眼泪绝对稀缺多了,相比之下钻石倒像鹅卵石。
所以,司寇决定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的确可以用“天堂”来形容。他们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农场里,没有电视电话,没有案子工作,每天忙着钓鱼、野餐、烤玉米、骑马、游泳,还有,抛开一切尘世纷扰,尽情玩乐与热恋。司寇觉得时间像倒转回十年前他与邢仪非刚开始陷入热恋的那段时光,惟一不同的是那时他们一个事业一个课业都在最紧张的状态中,很多美好时光其实都是在书桌前度过的,而这一次像是真正的蜜月。
蜜月。司寇想,也许他们可以开始考虑这件事了。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共度一生的话,他希望那个人是邢仪非。
第九章
好景不长。
这是司寇看见这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男人时,第一时间里下意识的反应。
那人是华夜。
虽然很想放狗咬人或者视而不见,但终归只能是想想而已。司寇客客气气地将不速之客迎进屋里,同时痛苦地意识到这世界上不仅只有他与邢仪非两人而已。面对华夜,邢仪非已经自动自发地回到检察官的角色,转换之间一点也没有司寇的优柔寡断。
“邢检,就算是度假,手机也总该开着吧。”华夜抱怨着,毕竟,这个地方太难找了。
邢仪非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忘了带。”
华夜姑且把它当成一种解释兼道歉,很快进人正题。
毒品案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因为朱胜伦的禁口,贩毒网络这一环节没有顺利进展,但仅仅是已有证据就已经非常客观。时间上多拖一天变数就多一点,太贪心了也不好。所以邢仪非必须立刻回去,着手立案起诉。
邢仪非专注地听完,简单地点了点头。她请假两个星期,现在虽只得十天,但工作就是工作。
华夜眼睛转向司寇,司寇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会计师Sally是吗?我保证她没问题,只要你们保障她的安全。”
华夜赞许地点头,然后说:“司寇,我很遗憾是我带给你另一个当事人的消息:朱胜伦的死刑复核已经由最高法院传达下来,估计很快会送达包括你的事务所在内的相关各处。”
邢仪非看向司寇,他“哦”了一声,垂下眼睛,语气平静,“什么时候?”执行死刑。
“十月三十日。”
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秋季。
正事谈过,用餐完毕半夜径自去小憩休整——这一路上折腾得实在够呛!邢仪非本应去收抬行李,但她还是留在客厅里,看着坐在椅子上处于发呆状态的司寇,有一点担心,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朱胜伦的死刑核准一定会给司寇带来冲击,但她弄不清楚这冲击有多大。除了刚来这里的时候,过去的这七八天两人没有再提起任何严肃的话题,她以为随着时间过去司寇已经恢复,但现在突然又不是那么肯定了。
“喂!吧什么发呆呢?你不去收拾东西吗?”
有一点失神的邢仪非被司寇唤醒,她眨一眨眼睛,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指在脸前晃啊晃。她张了张嘴,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话说。
“很怀念很遗憾是不是?”司寇自动为她的欲言又止作了注解,“明明说好两个星期的,记住你又欠我一次啊!拿政府薪水做公务员就是不好,一点自由都没有。”他唏嘘不已,“像我自己做老板多自在,Allen,考虑一下吧,不要当检察官了,我们联手开夫妻店,保证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说着他笑起来,邢仪非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只是想到,有他这么混的老板,事务所居然不倒简直是奇迹……不对,这个“奇迹”应该叫“方修罗”。想到此提醒司寇,“方修罗。”
司寇惊然一惊,“不要那么乌鸦嘴好不好!”他叫,心里则开始有一点抖……方修罗,修罗合伙人会听任他跑到乡下将近一个月不闻不问?推算下来他不是耐心已至极限就是已经发狂,无论哪一种都会是自己的噩梦啊……
人常说很少讲话的人,往往字字赤金——这道理在邢仪非身上得到确切验证。
司寇则在一日之内体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世间至理。当晚十点,他被迫接待了第二位不速之客——
方修罗。
自从迟衡买下农场以来这里还从未这么热闹过,可以凑齐一桌牌局了,司寇想。当然想想而已,就算方修罗肯奉陪,对着他现在那张棺材脸司寇觉得自己一定会得胃溃疡。
同华夜对邢仪非一样,方修罗对司寇的耐心几乎同时告罄。本以为他躲到乡下两个星期发霉长毛也就差不多了,料不到将近一个月他还在做缩头乌龟,终于让方修罗忍无可忍。在这里看到邢仪非,他大概能理解其中的大部分原因,但是理解完全不等于谅解,司寇这种极度不负责任的老板连一毫克的谅解都不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