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有很多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庄艾薇和朱胜伦也有各自的正义。”邢仪非直视他,一字一字地说,“法律只是其中的一种,我不认为它是最好的,但它是我惟一能够握在手中的。这个世界上可能还有其他更好的,但那在我力所不及之处。我相信的,坚定的,只是自己。”
饼了很长时间,司寇慢慢地咀嚼她罕见的表白心迹……他终于明白过来,邢仪非的确是一个坚定而纯粹的人,只是这一切并不是建筑在诸如法律、秩序、公正之类的自身以外的东西上,她只是相信自己,进而相信自己的选择,永不退缩而已。她令他想到现在的自己,但是……
“你从来没有动摇饼吗?”像他一样,或者说凡人都会有的,动摇。
“没有。”她答得很干脆。
“真的没有?’间寇很狐疑,“哪怕是一次后悔都没有过?”
“没有。”她迟疑片刻,“就算有我也会忘掉。”
“如果忘不掉呢?”不知道这算不算抬杠。
邢仪非扬起脸,“如果我今天不能忘记,明天我一定会忘记;如果明天我也没法忘记……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忘记!”
司寇跌倒,笑翻。果然就算是诡辩,邢仪非也绝对与众不同。
邢仪非没有笑,她完美地控制住脸上的肌肉,等到司寇收起笑声恢复正常。她平生难得有心情跟人讲道理,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司寇,我们选择了一条路,无论多艰难,甚至它是错的,都绝不能再回头。若连自己都不信,何必做人。”
除去在法庭上,邢仪非平日一天里讲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十分钟里多。但是司寇,他能明白吗?
司寇微笑,温柔地看着她,“我想我懂你的意思,谢谢。但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Allen,你肯陪我吗?”他放低声音,有些心神迷醉地看着她认真而担心的清亮双眼。知道这世上有人担心你,而且这人是邢仪非——近两月来头一次他有了某种类似幸福的心清。
“两个星期。”她认真地说。
“什么?”司寇开始觉得今日他仿佛鹦鹉,反应总似慢半拍。
“我请了两周的假。”她想一想又补充一句,“现在只有十二天了。”她肯陪他——时限两周。
“你——”总是那么擅长杀风景吗?他栽到她身上大笑起来,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关键是她来了,在这里。这最重要。至于浪漫这种奢侈品为什么靠近她就会自动变成绝缘品的问题,他可以选择忽略。一面想一面收紧手臂抱住她,感觉到她身体紧绷,随后她放松下来,两臂从腰后扣过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渐渐地,肩上的脑袋越来越沉。安静的黑暗,闪烁的火光,她有一点昏昏欲睡,一直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司寇的怀抱,他的气息,令她觉得安心。昨日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今天烈日暴晒加亡命狂奔,所有疲倦困乏一起涌上,好想、好想睡觉啊……
“困了就到床上去睡吧。”司寇直起身,结果她顺势往前倒,他赶紧抱住她,“喂,在我怀里就睡着,”他哭笑不得,“我是该觉得很荣幸还是很失败?”她“唔”了一声做回答,很明显意识不清,头一点一点的。司寇扶住她的下颔,拍拍她的肩,她不满意这种骚扰,抬手挥了挥像在赶蚊子。
“真是的。”司寇叹气,放弃,无奈中带点宠溺。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大力士的神勇小心翼翼地抱她到床前,轻轻放下去时想,她好像瘦了不少,那么高的个子明显分量不足。好吧,不是有两个星期吗?就当是度假,他至少会把她养肥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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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仪非这一觉足睡了十六小时,若非司寇深知她睡功深厚,一定会以为她生病昏迷。从第二天早上早餐起,司寇就不断进去看她醒了没有,结果每次都看到同样一张恬静睡脸,重复N次,直至他孤单地用过午餐。
当邢仪非终于睁开惺忪睡眼,又赖床半小时才肯双脚站到地面上时,司寇重重地“哼”了声,确定她真的清醒自己不会对牛弹琴之后,慢条斯理字字清晰地说:“Allen,你说陪我两周,然后一觉睡掉一天,现在只余十一天。”
邢仪非看看床又看看他,像是在掂量两者孰轻孰重,最终眼光转向他,谈不上负罪感,但的确有一点点心虚地小声说:“我陪你吃饭好不好?”带一点点讨好的语气,“我饿了。”
郁闷。司寇支着头坐在餐桌旁看着邢仪非很满足地享受着她迟到的早餐午餐兼适时的下午茶,下定决心要自救。明明自己才是心灵受创需要抚慰的人不是吗?一边想一边起身去找纸和笔,摊在餐桌上开始奋笔疾书。一旁的邢仪非难免好奇,餐间休息时问他:“写什么?”
司寇没有抬头,笔杆在半空很有气势地挥了一挥落下来,“安排行程,制定计划。”他以一种权威不容置辩的语气说。时间是很宝贵的,所以一定要先做计划,特别是关于睡眠一项,晚间八小时,午睡一小时,赖床统共一小时(这叫误差),总计十小时,绝不允许再多出一分半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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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农场,总有一两匹马,骑马这项运动在现代被称做贵族阶层的休闲,也可以说是迟衡这座“世外桃源”里惟一能够提供的听起来很美的项目。只不过农场仅有的两匹马既没受过训练,又不算性情温顺。看守老头好意劝告这两个年轻人不要轻易冒险,司寇不住地点头就是没往心里去,邢仪非大概根本充耳不闻。自信这种品质在这两人身上往往有泛滥之嫌。
今日阳光灿烂,从下午开始两人就一直在外面疯玩。司寇一向是绅士,自然坚持挑了一匹性子更躁更难驾御的坐骑,邢仪非不以为然。其实以技术论,她远强过司寇(这就是有钱人家教育的好处),但男人的原则和面子最重要,她也懒得啰嗦。
本来一切是很顺利的,两人都很开心,但最后一圈巡游时,司寇太过得意忘形终于遭了报应。马碰到障碍受惊,长嘶一声前蹄竖起一通狂奔,猝不及防的司寇就这么被甩了出去。活该他今日流年不利,掉到地上顺势像皮球一样骨碌碌滚下旁边的陡坡。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五秒。此时邢仪非离他颇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司寇就已经消失在视线外。
她大惊失色,跳下马冲过来。夏日草木茂盛,陡坡下灌木郁郁葱葱,她叫:“司寇!”没有回答。当时邢仪非只觉得心脏似要跳出胸腔,想也不想就往下爬,一路几次差点脚底打滑步司寇后尘。那几分钟简直无比漫长,盲目搜索一番后,终于看到一手拽住编木丛半坐半躺但显然完整安好的司寇。
司寇模着自己的后脑勺,自由落体兼滚动令他觉得头昏脑胀全身似被卡车碾过。还没恢复过来,邢仪非已到了他面前,黑沉沉的眼睛瞪着他,凶狠冰冷:“白痴啊你!这种路段还敢加速!马都要被你害死!”
同时遭受面子里子双重打击的司寇顿时觉得委屈,意外天灾又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绝不承认这是人祸),难道他想自己找死吗?她作为他的亲密爱人居然连句安慰都没有,甚至责怪他连累了那匹马!难道他连那只畜生都比不过吗?
不由得燃起怒火,挺直身子,低吼出声:“摔的又不是你——既然担心马你下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