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飘来一朵乌云,迅速遮住了皎洁的月光,沈帼眉看见原本清晰的容颜瞬间隐入了黑暗,只有那双眼睛——冰冷的、憎恶的、受伤的眼睛,仍清楚地闪在眼前,甚至亮在她心里。她听见他愤怒的脚步走出房间,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头。她拼命咬紧牙根,阻止自己开口哀求,而当脚步声消失的那一刻,她听到从自己的胸膛传来的一阵破碎声。
那是心碎的声音,仿佛丧钟在她耳旁敲响:“你失去他了!你失去他了!”
窗外,风轻敲着窗,黎明前的寒雨飘落下来,如同她哭泣的心……
第七章
这是沈家掌门人生命的最后一天了。
仆役婢女、家丁守卫们大多偷偷地抹着眼睛,各房亲族、各处管事,不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也都一脸沉重。
令人意外的是,前任掌门人突然发出命令,所有宗族与主管,马上到沈氏祠堂集合,有要事宣布。
按理说,此时大家应守在掌门人身边,听取遗命的,但现在沈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巴不得有人出来控制局面,何况出头的又是现任掌门之父,前任掌门,所以大家准时齐集松鹤堂。
人头攒动,窃窃私语,所有与会者都不清楚今天召集的原因,但都猜测与下任掌门继承人有关,有野心的自然磨拳擦掌。虽然族规规定长房承继,父死子承,但身为长房的沈德宏独子尚在年幼,现任掌门人沈帼眉又是女子,下任掌门势必要从宗族中另选合适子弟继任。执掌号称江南第一豪门的沈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毕生渴望的目标,自然惹得众人瞩目。
“都到齐了?”一身素袍的沈德宏端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威严地扫视了一下两旁的人。
私语声停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齐集于沈德宏身上,静待地发话。
沈德宏站起身来,神色严肃,鹰隼般的眼中有着平常难见的精芒,“各位宗族亲友,今日我召集大家,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决定。相信大家都知道,掌门人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眉儿是沈家掌门,更是我的女儿,无论谁意图谋害她,我都决不能放过他,所以,今天当着祖先灵位和各位的面,我要亲自处置凶手,给眉儿报仇!”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没有想到沈德宏会说出这番话,轰地议论如潮涌,人人脸变色,而最惊异的还是坐在沈德宏身边的沈天赐,这两天来他四处寻找灵药,竟不知父亲暗中已查清了凶手。
“去将夫人及二小姐三小姐叫来。”
多奇怪的一道命令,这关她们什么事?
不多时,何碧丽与沈清沈玉来到松鹤堂。一进门,沈清的脸色就变白了,一双细眼充满不安地逡巡四周。何碧丽则面带愁容,仿佛在为沈帼眉的伤势担忧。只有沈玉,仍是惯常的那副冷笑,只是今天嘴角更多了一抹得意。
“老爷派人叫我们娘仨来,有什么事吗?我们正要去看大小姐。”何碧丽以帕拭了拭眼角,“可怜她年纪轻轻……”
沈德宏眼睛眯了起来,一丝可怕的笑意掠过唇边,“你们不是早就盼着她死吗?今天总算称了你的心,应该高兴才对,伤什么心呢?”
仿佛被一把尖刀刺中般,沈清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沈玉眼中闪出噬人的凶光,何碧丽是一脸震惊与茫然,“老爷你说什么?请恕妾身不懂。”
“不,你懂的。”沈德宏单刀直人地问,“你用来谋害我女儿帼眉的那条毒蛇,藏在什么地方?”
“爹,您疯了吗?”沈天赐猛地站起,不敢置信地吼道,全场人都目瞪口呆了。
“天赐你闭嘴!”沈德宏严厉地喝斥住儿子,“现在我在审问她!”
何碧丽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既不像喊叫又不像叹息的嘶哑破碎的声音,她的脸色变得极其惨白,但还是强打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老爷,我……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像你这样老于计谋的女人不到最后是绝不肯当面认罪的!那么……沈清,你呢?你又打算如何解释你的同谋罪?”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沈清的神经简直快要支持不住,一种可怕的无法控制的恐怖布满在她那纸一般的脸上。
沈德宏充满寒冰的目光转向无动于衷的沈玉,她仅简单地答道:“不知道。”
“缜密地计划,小心地下手,侥幸地成功,就以为不会被发现,不会受惩罚?可是,没有罪恶能够被永久掩盖!要证据?好吧,就让我们按官府的规矩,人赃并举。秋兰,告诉大家你都听到过什么?”
一个二十上下的婢女战战惊惊地走进来,“扑通”跪倒,“十天前……婢子听到……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在商量……要除掉大小姐……”
“你听见她们打算用什么方法谋害大小姐吗?”
“没……夫人她们说话声音很低,婢子……又很害怕,所以……”
“好,你下去吧。传车夫沈良!”
家丁带进来一个五十余岁的瘦高个儿,一进门他就腿软地趴下了,“老爷这不关小人的事啊!是三小姐叫人到朱家偷偷拿一样东西回来的,三小姐还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小人真的不知道……”
“你看见拿回来的是什么吗?”
“小人只知道是一个蒙着黑布的竹笼,没敢偷看里面装的东西。”
“嗯,带他下去,传家丁沈诚!”
—个高大的壮汉被捆绑着推了进来,脸色死灰,带着自知有罪的惊恐和羞愧。
“沈诚,你知罪吗?”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该贪图夫人那一万两银子去谋害大小姐,求老爷超生。”
“夫人怎么派你下此毒手的?”
“夫人让我趁值夜时,把一条毒蛇放进大小姐卧房里。那蛇是养驯的,只要吹吹口哨就会自己爬回篓里……”
“带他下去!”
在这段时间里,何碧丽始终僵直地站在堂中,随着一个个人证的揭发,就仿佛是一重重霹雳落在眼前,但她的勇气实在令人赞叹,事已至此,她还不想承认失败。“这不是真的!这是无耻的谎言!”
“如果他们的证词是谎言,那么这个——你亲笔写下的供状又怎么解释?”沈德宏一扬手中的信笺,嘲讽地问。
那张信笺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何碧丽全身起了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沈清早被恐怖吓得昏倒在地,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何碧丽身上,而沈玉,则冷淡又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又继续傲立如初。
“这是她写给朱家掌门朱旭辉的秘信,九叔,您看看,可是我冤枉了她?”
九叔公是长辈中地位最尊的老者,他接过信,眯起老花的眼仔细看了一遍,“不错。”
这两个字抽去了何碧丽全身的力气,她再也支持不住地跪了下来,“饶了我吧,老爷!留我一条命吧!”
“不!”沈德宏用世界上最冷酷的声调回答。
“爹!”原本昏昏沉沉倒在椅子里沈天赐像被火烧似的跳起来,扑过去抱住案亲的脚,“饶了娘吧,求求您,把她关起来,或者流放到边疆,只是千万不要处死她!”
“不!我必须为眉儿报仇!”
“她是我的母亲!”
“她是一个谋杀犯!”
“她是您的妻子!”
“眉儿是我的女儿,你的姐姐!”
“看上天的面上,您要怎样才肯放过她?拿我的命去吧,让我担她的罪……爹,开开恩吧……”沈天赐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母子连心,他也无法再理智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