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丹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方便了一下,然后拿着一条毛巾和一大瓶水回到帐篷。
她把冰凉的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他一把推开她,嘴里咕哝着:"不,姐姐,不……"
这么说他有个姐姐,她想道,对他又多了点了解。她继续着必要的护理。过了大约五分钟,他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她,但却认不出她是谁。他清楚地说了一句,"安娜,我晚点吃饭。"
莫丹赶紧把水举到他的嘴边,对他说:"喝口水吧,再吃点药。"
她把抗生素片放在他舌头上,把水杯送到他嘴边。他像个听话的孩子,顺从地把水喝了下去。"你告诉安娜,别忘了。"他重复道。
"好的,"莫丹冷静地答应。"我会告诉她的。"
他又闭上眼睛。莫丹责备自己,为什么昨天夜里没叫醒他吃药。这时,她的担心和害怕,远远超过她偷偷靠近霍华德和德兹在的丛林时的感觉。因为雷利连她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而安娜又是谁?
你以后再操这个心吧,莫丹·卡西迪。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退烧。
她读了急救书中的有关章节,连忙查看他的伤口,见他的伤口很干净,肿也消了,这才如释重负。她把湿毛巾放在他的额头和前胸。不管他怎么狂躁不安,她始终耐心哄着他;他一遍又一遍地提到安娜这个名字,她也尽量不往心里去。
安娜和她没关系,雷利和她也没关系。
到了下午,他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莫丹慌了神,得找个医生,光靠她这个半瓶子醋护士不是个办法。可如果她去索来尔,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怎么行?要是再遇上霍华德呢?
她已经把他的睡袋去掉,让他能活动自如。可他依然躁动不安。要不是他腿上有伤,说不定会跑出帐篷。她又拧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洗前胸。
他粗暴地喊着:"她很忙……你们别老打搅她。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当冰凉的毛巾擦过皮肤时,他竟然挥起了拳头。
莫丹正弯腰伏在他的身体上方,不偏不倚当胸挨了一拳。这一拳够厉害的,打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她疼得大叫。
雷利猛地睁开眼睛,目光费力地凝聚在她脸上。他终于看清楚她,认出她是莫丹,而不是安娜或什么姐姐,更不是那个忙碌得让他着急上火的不知名的女人。莫丹喊了一声:"雷利……"
他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我打了你……"
"你不是故意的,没关系。"
"我听见你喊了。"
他摇着头,像一只被打昏了的动物,努力挣扎着要回到现实中来。他一只胳膊撑着身体想爬起来。"莫丹,真对不起……"
她趁机赶紧说:"雷利,我得去找个医生来。我很担心,我怕……"
"不!"他扑通一声躺了下去,胸脯一起一伏。"不要医生。"
"那就叫警察,"她着急地说,"霍华德他们要杀你,我得找人救你。"
"不要医生,也不要警察。"
她小声问:"你犯了什么事吗?在躲什么人吗?"
"不……我发誓真的没有。"她看出他显然在聚集力量。"等我好一点儿,和你一起去公路那边。万一碰到霍华德那小子,我一个人也能把他摆平。你明白吗?"
"可你一整天都神志不清,我担心你会越来越糟。"她有点急了。
"一整天?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我是昨天找到你的。"
她看出他在想办法。"阿司匹林,"他小声说。"能降温。"
她从急救包中翻出装阿司匹林的小药瓶,递给他两片。"四片,"他说,并且一片接一片地吞了下去。然后伸出手,"答应我,不要走,莫丹。你要是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后悔都来不及。"
他那疤痕累累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奇怪的是,她觉得这会儿他们好像换了个位置,他成了发号施令的指挥员,她倒成了他的下属。"除非你病情恶化,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会……不会恶化的。"他大口喘着气。"和我说会儿话好吗?这样我就不会昏迷了……"
真让人难以置信,他在靠顽强的毅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只因为他误打了她一下,只因为他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这种情况她以前从未遇到过。
莫丹用平静、柔和的嗓音说了起来。她描述着沙漠灿烂的黎明,黎明时草丛上亮晶晶的露水;桧属植物那银白色和青绿色的果实;蜥蜴深蓝色的尾巴;霸王树仙人掌鲜红色的花朵;横跨天际的七色彩虹;石灰石和蛇的曲线在亮度和暗度上的差别,等等。当她充满深情讲述她深深迷恋的沙漠时,他被她生动的表情和优雅的动作所吸引,眼神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她讲到有一次她和一头黑尾鹿迎面遭遇的情景。讲着讲着,突然发现他呼吸的节奏变了。原来他已经睡着了,是自然入睡的。她长长松了口气,他的高烧开始退去。
他的手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
自己仿佛是他的生命线,她想,是溺水的人用尽吃女乃的力气紧抓不放的一根救命绳索,因为他知道他的生命就维系在这根绳子上。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膝盖痉挛了,口中干渴,但却始终坐着不动。她不愿意动,不愿意下班。这和值班一样,只是情况不同罢了。这是一种特殊的值班。
在她的生活中,父母的婚姻堪称楷模。他们之间的关系平静而稳定,他们互相依赖,相敬如宾。而朋友们的父母却在吵闹、分手、离婚。没有高八度的嗓门,没有恶语伤人的争吵,真诚相爱,白头到老——这是莫丹从青少年起就追求和向往的婚姻。她一直在寻觅能给她带来平静和安宁,让她忘却人间烦恼和忧虑的男人。她寻觅着,却始终没有找到。
她曾一直以为奇普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直到十三个月前的一天,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当然,雷利也不是她所寻觅的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安宁和理智可言。他是个爱发号施令的男人。他那超常的毅力着实令她震惊,可当她特别认真的时候,他却讥笑她,这又令她讨厌。
可她忍着腿疼蹲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的手指离开她的手腕?还是因为他正在高烧和昏迷中奋力挣扎,需要她的帮助?
奇普从不需要她。她也不需要他。有时她甚至以此为荣,津津乐道,并对朋友们纠缠在她认为不够细腻、又过于混乱的关系中很不以为然。她记得她把自己形容为一池波平如镜的湖水,而朋友们则像奋力冲向岩石的奔腾咆哮的海浪。
现在想起来,自己才是个超级傻瓜。
可她始终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她父母的那种婚姻呢?她到这里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弄清这件事吗?
除此之外,要弄清的问题还不少,比如教书这个职业、自己的情绪、与奇普的关系,还有萨利的病等等。
莫丹苦笑着,伸了伸腿。她早该吃点东西了,到沙漠来不是为了把自己饿死。
她轻轻把手腕挣月兑出来。雷利喃喃地说:"莫丹?"
这回他没说安娜,而是说莫丹。"没事儿。我去弄点饭吃。你饿吗?"
他摇摇头,睁了一下眼睛。
"你把头发扎到后面了。"
"松开太乱,碍事。"
"不要这个样子。"他含糊地说了一句,又陷入昏睡。
哦,不,你怎么能这样,她倔强地想。我梳什么发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要是高兴,还会戴一个假发套,亚麻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