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人。
她一坐在岩石上,把头埋在两条腿中。昏厥的老毛病又犯了,莫丹,她迷迷糊糊地想,同时隐隐约约地觉得雷利一瘸一拐走过来。
"莫丹,你怎么了?"
她浑身哆嗦,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摇摇头,示意他离得远点儿。
"上帝,你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吗?莫丹,你说话呀,我实在蹲不下去。我要是蹲下去就站不起来,"他的嗓音沙哑。"莫丹……"
她慢慢抬起头。岩石仍在原地,稳稳地在她脚下,月亮仍高高地挂在空中。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止住哆嗦。雷利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木木地说:"我回来时,看见帐篷开着,你不见了,以为霍华德把你抓走了。"她身上又一阵发抖。"我以为你——死了。"
她不知不觉地倒在了他的怀里,紧贴着他那的胸脯,脸颊碰到他的锁骨,听见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动。真安全,她想。她感到一种安全感。
"我水喝多了,出来方便方便。"
她还在哆嗦,就像夏天的微风吹过木棉树的树叶一样。"下一次再这样,你得给我留个条。"她小声说。
"得留上一封五页的信,"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回来了。"
"我没用那么长时间。"
"如果说句对你有用的话,那就是你走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为你担心。"
"幸亏没让我看见。"她笑起来,他也笑了。
"没碰上霍华德和德兹?"
"没有。"
这一天仿佛特别长,莫丹只觉得周身乏力,头晕目眩。她像一只依人的小动物,把脸颊在他的胸毛上蹭来蹭去。"你应该能觉出,"她天真地说,"我不是个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女人。"
雷利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她觉出他的嘴正轻柔地触到她的前额,于是浑身像触电似的猛一抽身,喃喃地说:"通常我也不会在一个身处险境的男人面前垮下来。"
"你没垮,"他说,"听我说,我有个习惯,如果女人垮在我面前,或者在我身边歇斯底里大发作,我会掉头就走。"
但是他没有从她身边走开。他始终在她身边安慰她,令她深受感动。莫丹说:"我要去睡了,得好好睡一觉,越快越好。"
雷利没理会她的话,平静地说:"我们之间的防线似乎在一个个地被打破。你瞧,从我在峡谷里扑向你到现在虽然只有四个小时,可感觉像是永恒。"
她敢肯定,他说的这些话绝没有恭维她的意思,她现在也没精神头和他谈什么打破还是没打破的事。"你先走。"她说。
月光下,他的嘴抿成一条缝,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他不慌不忙地去拉扎在她脑后头发上的皮筋,笨手笨脚地把它解开,然后塞进衣袋里。他双手插进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听着,我一直想做,这也让我感觉像是永恒。"
莫丹再也没有安全感了,一点也没了。她又开始哆嗦。但这一次哆嗦不是因为害怕发现他的尸体,而是害怕活着的他:害怕他用手掌捧着她的脸,用手指模她的头,害怕他大声表白他的需要,而她却没法解释,或无力阻挡。
她将和这个男人睡在一起,而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几乎完全陌生?她知道他的身体状态还不至于能在夜里攻击她,但也亲眼目睹过他巨大的忍耐力。"雷利……"她为难地说。
"你害怕我。"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到底是一个天性诚实的人,于是点点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我总是一个人来这儿。"
"莫丹,你真的以为我会引诱你,以报达你救我的勇气和善良吗?""请往心里去!我……我实在太累了,都累糊涂了。但是你……"
他严肃地说:"我这辈子曾被人侮辱过几次,但这次最让我伤心。"
她火了,"哦,是吗?那你给我听着,雷利·汉拉恩。你比我高五英寸,比我重七十磅。头一次我们在峡谷相遇,我就领教过你的强壮,你总不能睁着眼睛硬说我们在体力方面是平等的吧!"
"别把所有的男人都当成犯。"
"我可没那么说。既然我们都困得睁不开眼了,还站在这里吵什么?"
他用手指撸了一把头发,"问得好,答案呢?"
她喜欢他声音里的笑意,让她想起上等白兰地那浓郁的琥珀色。"今晚不要。"她说。
"我也不。"他咧嘴一笑。"帮帮忙,帮我回帐篷去好吗?我发誓再也不会碰你。"
她不安地说:"我的话是不是很伤人?"
他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可以这么说吧。就算又打破了一条戒律:一般当我的感情处于危险时,通常不喜欢让女人靠近。进帐篷吧,莫丹,马上。"
为什么不喜欢呢?
她真想大声问他一句。她忐忑不安地半蹲着,好让他能靠在她身上走过帐门。他和她身体的每一点接触都令她心惊肉跳。"我等等就来。"她咕哝了一声,回去取她的包。她发誓再也不浪费时间去琢磨雷利·汉拉恩的所作所为了。她把水壶藏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岩层上,抖开另一个睡袋,暗自庆幸多亏把它带上了。现在要是有个三人帐篷就更好了。
她举目凝视天上的星星,希望那些冷漠、古老的星光能帮她恢复心理上的平静。雷利也是个人,不过如此。只不过偏偏在她快弹尽粮绝,特别希望独自一人时,他却闯入她的生活,要与她为伍。这也难怪她处理整个事情时,不那么通情达理了。
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由于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她居然忘记还没吃晚饭。想起来也怪有意思的,自己本来是个贪吃的人。
现在最好不过的事是美美睡上一整夜。明天再去求救,然后就可以继续悠闲平静地度假了。
她会像忘记吃晚饭那样把他轻易地忘在脑后。
莫丹轻轻地倒着走进帐篷,放好睡袋,月兑下靴子,磕了磕泥,放在角落里,然后把帐篷帘子拉上。雷利的睡袋远远地靠墙放着。当她看他时,发现他也望着她。他一只胳臂枕在脖子下,露着黑黑的腋毛。头发浓而密,剪得短短的,就像动物皮毛。
她把睡袋展开,从包里翻出一件T恤衫。"闭上眼睛。"她命令道,迅速将衬衣从头上月兑掉,换上T恤衫。她在野营时从不穿,一穿上T恤衫就一目了然了。她用力月兑掉丛林裤,两条腿伸进睡袋,并抓起外套枕在头下。她和他的枕头之间相距大约有五英寸。她转过头来问声闷气地说了声"晚安"。
"睡个好觉,莫丹。"
当然,她想。五分钟不到她就睡着了,全然不知道雷利好长时间没睡,一直注视着她。
莫丹一觉睡到天亮。刺眼的晨光和灌木丛里的松鸦把她弄醒了。她对这些鸟的生存战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皱了皱眉头,发现一直拉到下巴上的睡袋不是她平时用的那个紫色的,而是酱黄色的。随着记忆的逐渐恢复,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向右看了一眼。
雷利还睡着,身子弯向她,一只胳膊越过两个睡袋间的界限,手放在她的睡袋上。他的手指弯曲着,上面有许多小疤痕。他的手掌让人一望便知他是个从事野外工作的人,不是坐办公室的。他的手真美,莫丹不由得想,那是一双坚强有力、灵巧能干的手。
雷利突然动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了些什么。莫丹探出头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他满脸通红,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他拼命揪枕芯里的羽绒。莫丹从睡袋里爬出来,试了试他的额头,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