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郑参事火上加油。“真正要叛国的,其实是侯爷本人。”
喉头一梗,贵蔚抚着脖子,不断大口吸气、吸气,可她仍无法吸进任何空气。那听似哮喘的声音,尖锐得让人恐慌。最后,她眼前一黑,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碎裂的声音。
那是一面反射着光芒的明镜,那明镜上,一直都有着贵媛安的身影。如今,这心中的明镜碎裂了,光芒灭了,她的心没了光明,更失去了前进的准头。
她的信仰,消失了。
第9章(1)
大寒月前夕,贵媛安归国。如郑参事所猜想的,他这次的出使当然没有表面上的单纯。
强硬地拔除一个任职三衙高层的侯爵,使他在朝中的声望大减,他不得不低下头、伸出手,向那牡国当权者求取外援,并让朝中人士产生这样的幻觉——如果没有贵都堂,就没有安分的牡国。这可以使他在朝廷的脚步站得更稳。
但是,他却得付出不少代价。本握在他手里的禁国,已经像沙子一样,逐渐地流失,、被吸进了牡国那贪婪的饕餮胃里。
这让他暴躁不安,他是个高傲的人,这样的代价让他觉得深受奇耻大辱。
他想自立为王,然后用自己的理念、善意与坚持,将这国家领往远古圣人所谓的治世去,他深信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等他当王了,这个国家必须是要在他手上的!
暴躁、焦虑、忐忑,在回程的路途上侵蚀着他。等回到穰原之后,他已经虚乏无力了,而在踏进宅邸后,多福院紧闭的院门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更是感受到漫无边际的空虚。
他的贵蔚,还是不肯见他吗?为何不肯出来,笑着对他说一声欢迎回家呢?
到头来,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拥有了什么?
斌媛安冷着脸,回到了多子院,让婢女们为他沐浴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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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参事听闻贵媛安回府,依然维持他那谨慎、守本分的模样,候在屏风外头,向更衣的贵媛安报备一日吉忌,以及朝中、府中各个大小事宜。
他忍得很吃力,不让那即将被满足的贪婪所带来的兴奋给掌控住,以免坏了这得来不易的时机。
其实,在贵媛安频频与牡国官方有公文上的接触时,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私底下,他便透过了许多渠道,才挖掘出贵媛安正在进行这么惊天动地的事。
他被贵媛安训练出来的精明头脑告诉他,这是个升官发财的绝佳机会。想想,不论是士侯派还是武侯派的人马,谁都想搞垮他!只要他握上这白纸黑字的证据,他就可以向任何一方索求这一世都享用不尽的功名利禄!
为了等候这时机,他任劳任怨地待在这傲慢的涛澜侯身边多少年了?为了营造这时机,他这两个月强颜欢笑地对那娇弱的小姐又演了多少戏?
他的付出,全为了这一刻!
他多想、多想马上冲进那多福院,提醒那只棋子,赶紧照着他们的计划行动。当然,他都忍住了。他贪,可不傻,他观察了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这涛澜侯有多重视这个女人,他绝不容许有其他男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靠近她,他甚至连一个亲近他妹妹的女人都会嫉妒得抄了她全家——他可不会那么愚蠢地妄动。
“郑参事。”报备完所有事宜后,贵媛安问:“多福院的婢女有说什么吗?”
郑参事理理思绪,答:“听说小姐在冬至月初时,生了一场病。”也就是贵蔚在于莱坊昏厥的那一日。
衣衫不整的贵媛安慌急地走出屏风,瞪着郑参事问:“什么病?多严重?现在怎么样?”
“是伤寒。前些时候,挺严重的,四肢僵冷,吐泻不止,时常晕睡……”他边说边观察着贵媛安的反应。“不过,已用回阳汤止住了,侯爷。”
斌媛安松了口气,但脸色依然透着担忧与挣扎。
郑参事趁机多问:“侯爷,您……一会儿要去探望小姐吗?”
要是平日的贵媛安,一定会觉察出这话问得逾矩且多余。但此刻疲惫的贵媛安只是摇摇头,慢缓缓地跺回屏风后。
郑参事有些失望。
此时,贵媛安又说:“你,去问小姐。”
郑参事抖擞着精神听。
“如果她愿意让我去探她。”贵媛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便去探她。不愿,我也不会打扰她。”
郑参事的眼高兴地发着光。“好的,侯爷,我这就过去。”
多难得,以往的贵媛安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现出这疲弱、犹豫的模样。这给了他大好的机会。他本来还担心,这兄妹俩前阵子趋冷的关系,会让这计划产生变量。但现在看来,贵媛安还是渴望着那女人的。
原来,精明的恶狼,也有软弱的时候,可以任人宰割。
而那个要宰割他的人,很讽刺的,竟是他曾经细心呵护疼宠的心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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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的贵媛安,依然留在浴房内,躺在黄花梨的躺椅上,让长发流浸在盛满清水的石槽里。那水里还加了些香花、香枝,清净他那沾染旅途风尘与汗水的发。
躺椅旁摆了一座几子,上头有一把香炉,正熏着冉遗烟。还有一只盛着温酒的铜梅瓶,跟一盏青釉的小酒杯。
他已经好久没碰这些玩意儿了。
现在不碰不行。他好想逼着自己入睡,什么也不要再想了。
他闭着眼,等着睡意眷顾。
此时,有人轻悄地推开门,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斌媛安没有气力起身,等那脚步声靠近了,他才冷冷地开口。“谁?”
来人吸了口气,说:“是我,大哥。”
斌媛安浑身一震。
他猛地坐起身,石槽里的水因他的激动而溅了出来,湿发黏了他一身,但不以为意,则是毫不保留地用贪恋的眼光,紧紧锁住眼前这被烛光晕得暖黄的小身影。
“蔚蔚,蔚蔚……”贵媛安想伸手抱住那人儿,可又有些害怕。
他怕她还是不肯同他说话、心里还是没能原谅他。
包怕这只是他自作多情而生出的幻影。
所以,他只能这样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将自己眷恋她、思念她的心情,全注入在这沙哑的嗓音里,取代拥抱与亲吻。
他屏息地等待着贵蔚接下来的话,同时也好想看清,她那背光的脸上,此刻是用什么表情在面对他的。
可贵蔚没有给他机会。她很快地绕到他身后,用指梳理他的长发,然后极轻柔地压着他的肩,让他的长发再回到石槽里浸泡着。
“蔚蔚。”贵媛安仰着脸,求道:“妳过来,哥哥看不到妳,让我看看妳,好吗?蔚蔚。”
“大哥,你别动。”贵蔚的声音有些生硬。“欢迎你回来。辛苦了。”
斌媛安喟叹一声,上天垂怜,这句话还是让他等到了。他满足了。
他向后方的人儿伸出手,说:“蔚蔚,牵着哥哥的手。哥哥能模模妳吗?”
后方静了会儿,贵蔚才答:“好,大哥。”她的小手颤颤地放进他的大掌里,任他轻轻地牵拉。然后,她突然这么问——
“大哥,我可以,抱你吗?”
斌媛安现在是卑微的,只求贵蔚能够理会他,她的语气如何、她的态度如何,他一切都不在乎。更不用说她这反常的主动,让他有多么欢喜,根本不疑有他。
“好,蔚蔚。”他只能感动。“哥哥让妳抱,妳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