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长发,也削去了他中性的气质,眼前是一张纯然的男性睡颜。
他的睡态过分恬静,忽教她起了莫名的恐惧,伸手探他呼吸,感觉到他均匀的呼息之后,心中的不安才稍稍松缓。
“芹儿?”
舒芹回头,看见姊姊站在房门口。“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
“你姊夫马上就来接我了。”舒蕙雯走到妹妹身边,“你也早点休息吧。女乃女乃的事你别操心,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请假,你就专心照顾南宫先生。有问题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过来。”顿了顿,看著床上的男人,眼中充满感激——
“我和你姊夫能和好,都是因为有他。如果有帮得上他的地方,我们都会尽力的。”
舒芹点头,目光依旧在南宫璟身上流连,他的眉、他的颊、他褪去血色的唇……
“怎么啦?一脸要哭的样子。”舒蕙雯搂搂妹妹肩头,“医生说他只是体力消耗过度,很快就会醒了,不会有事的。这么沮丧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你哦!来,把你的仪式做一遍,补充一下你的元气,嗯?”
舒芹不想让姊姊担心,勉强想挤出笑脸,唇甫动,强忍了一天的泪却滚出眼眶,哽咽著:“我差点杀了他……要不是我,他不会这样……”
“事情都发生了,就别责备自己了。”舒蕙雯温柔揩去她的泪水,“要忏悔和自责,都等他醒了以后再说,他现在正需要你,你若消沉下去,要怎么照顾他?”
姊姊离去后,舒芹坐在床沿,轻握住南宫璟搁在毯子外的左手。医生说他是体力消耗过度,这是医学的看法;姬秀和所说的话才真正教她忧心。
他封住上人后就晕了过去,她照他说的找来剪刀,数尺长的发丝随著红绳一落地,乌黑的色泽立刻转为青绿,甚至腐蚀了地板,飘出恶臭。
姬秀和检视过情况后,判断那条红绳乃是以特殊咒法织成,只要系上人身,就能与被系住的部分形成一个替身,可以转移原本会发生在人身上的咒术。
换言之,那些明显有毒的头发是他的替身。但红绳是事前就绑好的,莫非他预见了地下室会出事,才要她为他系上?
忽然,掌中的手轻轻一动,舒芹讶异转头,发现南宫璟慢慢睁开了眼。
他原本清澈的墨眸变得黯淡无光,茫然盯著空中的某一点,迟疑地抚著手里柔软的指掌,“……芹儿?”
舒芹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泪珠险些滚落,她拚命眨眼忍住,“你已经昏睡一整天了,觉得怎样?”
“我……”想起发生的事,南宫璟紧扣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我很好。”他紧抓著她,像要藉此确认她安然无恙,教她又是一阵鼻酸,道:“秀和处理过了,地下室那扇门已经关起来,佟大哥也来过了,邻居也有好多人都过来看你。”以往各自度日的邻居听说南宫璟出事,纷纷前来探视,猫医院的一位女兽医,还有上回见过的黑衣男人也来过。
“很多人?”他神色一凝,“他们都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她连忙解释,“佟大哥只说你除灵时出了点问题,除了我、秀和、佟大哥和……青莲,没人知道真相。”
“是吗?”他松了口气,神情却依旧阴郁,若有所思地握住她的手。
“那个……『东西』应该不是上人吧?”她迟疑地问。
“那确实是我师父。”
她不信,“怎么可能?!那明明是——”
“恶灵。”他接完她的话。“我师父过世以后,就成了恶灵。他生前太过压抑自己的,死后被自己的吞噬,成了无法超生的恶灵。”
“什么?”
“他想要钱。他根本没想要成为普渡众生的大好人,只是无意中做了几次善事,大家把他捧成菩萨下凡,他喜欢被众人仰赖、奉承,只好克制自己的,扮演一个慈悲的救世者,过世以后,灵魂才会被压抑了几十年的物欲控制。我把他封在那个房间里,常常把现金带进去,当著他的面烧掉,希望能藉此平息他的怨气,但……没什么效果。”
他歉然地握紧她的手,“最近我状况不稳,才会让封住那房间的法术减弱,让你受惊了。”
昔日乐善好施、法力高超的驱魔者,死后却变成恶灵?
舒芹难以置信地愣了半晌,“所以你跟人家收那么多钱,都是为了——”
“为了烧给师父。”南宫璟涩然一笑,“我的收入有七成都烧给了师父,但还是不够,收费只好一直提高。”
“为什么不像对我们公司里的恶灵那样,强制他离开?你说过,徘徊在世间的灵魂,留著也只是痛苦——”
“我做不到。”他轻道:“即使他成了恶灵,他……毕竟是我师父,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他能了无遗憾地离开人世。我没办法像对付其他灵体那样,用法术打碎他的魂魄,那像是亲手杀死他……”
所以他选择隐瞒真相,努力维持上人生前的美名,情愿自己受苦,承受外界的指责,不做任何解释。
谁会想到,这个被视为冷血拜金的除灵师,其实比任何人更温柔重情?
“这件事一直只有我和星年知道,”他握著她的力道紧了紧,“请你别说出去,好吗?青莲和秀和,我会找时间跟他们解释。”
“上人生前帮助了很多人,大家会永远怀念他,以后也是这样。”迂回地答应要保密,见他露出安心的神情,她半恼半怜地哼了声,“你啊,笨得有剩。”
他间言微笑,紧握著她的手,忽问:“现在……是晚上吗?”
“是啊,都快十一点了呢。”他的模样有些怪,虽然在和她说话,目光却始终对著天花板,没有看她。
“那为什么不开灯?”
“有啊,床头灯有开……”她一愣,注视著他过分空洞的黑眸,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阴霾,弯腰与他眼对眼地互看。
他眉头微蹙,显然正专心地听著四周动静,空茫的视线越过她,盯著空中某个点,仿佛眼前离他只有数公分的她根本不存在。
“你……看不见我?”她声音发颤。
“……看来,”本来还希冀眼前的漆黑是因为环境的缘故,现在终於明白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他叹口气,“我确实是瞎了。”
“为什么?!”她在他眼前连连挥手,他一无反应,她不由得激动道:“医生说你只是体力消耗过度,为什么——”
“跟右手的情况一样,被我体内的毒素侵蚀了。”
“可是你有药啊!你说过吃药就会好——”
“那是骗你的,药对我根本没有效,我体内累积的毒素太重,无法根除,只能缓解。我算过发病的时间,本以为是在昨天半夜,不料却到封住我师父的时候才发作。你帮我绑上的绳子,是用来将头发作为我的替身,封印我师父之后,我以全身的法力逼出毒素,转移到头发上,现在连法力也有一阵子不能用了……”忽觉她甩开自己的手,“芹儿?”
“我再去叫医生来。”脚步声移往房门口。
“医生来也没用。这是因为灵力所造成的疾病,属於『灵障』的一种,一般医学是无法医治的。”
“那你的眼睛怎么办?”
他迟疑了下,“老实说,替身这方法成功的机率不过两成罢了,我以为……我不会活下来,如今只是失去视力,付出的代价算很小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侧头倾听她的声音,寂然无声。
她在生气?是气他没事先说吗?他惯於独自处理事情,何况说出来也於事无补,徒增她烦忧,幸好最后一切都顺利解决,她该能谅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