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跟我走,约露,”他一双大手急劲地抓住她胳膀。
“我没办法解释
为什么我对妳的感情这么强烈,我只知道妳对我是太重要了,在遇见妳之前,我从没感
受过别人所谓人生的甜蜜、人生的满足,有了妳,我总算尝到做个男人那些最美好的感觉─
─我爱妳,约露,跟我走,跟我一起共创人生,共享人生。”
浓烈的甜蜜涌进约露的心房,她却好似遭到盐酸腐蚀的骇然挣月兑他,苍白着脸倒退,连
连摇头。
“不,不,不可能!你还不明白吗?你对以霏,对我家所造成的伤害,那是怎么也弥补
不了的,我又怎么能够把这一切拋诸脑后,一笔勾销?你可知道,以霏的日记摆在那儿,
总像个噩梦,在在提醒我,你对她的始乱终弃──”
“可是我并不是──”当下他只要把话说完,所有他为惟则背负的冤屈,顷刻就会一扫
而空。可是约露就不能无论如何的原谅他吗?就算薄幸的人真是他,就算他真的负心过,难
道他是一错就再也不能回头?
“妳说妳爱我,”他痛苦地改口道:“却斤斤计较我从前的不是,妳的爱是这样偏狭、这
样封闭、这样没有容量吗?”
惟刚的一番质问却像诋毁,约露听了惊栗而心痛,她昏了头的忿然发怒,叫道:“是的,
是的,是的!如果你亲眼看见你至爱的姊姊死在你面前,如果你的双手曾经染满她的鲜血,
如果你的家庭从此粉碎,你就会和我一样──偏狭,封闭,没有容量。”
惟刚感到一阵矢血似的昏虚。他们都一样,他们都在他身上贴上标签,以此来排拒。
叔婶因他不是己出而弃嫌,约露则念念不忘他是罪人──他们都不能,也无能,因为他是他
而爱他。
忽地一部夜归的车,像头冥顽刚愎的怪兽,自街的一端向他们横冲过来。
两人各自向后闪避,车去后,两人立在原点默默相望,见到的只是烟尘外,彼此暗淡的
脸。
“妳知道吗,约露?”末了,惟刚幽幽道:“在我的爱里,没有以霏,没有鲜血,没有其
他──只有妳。”
语罢,他蓦然回首,一上车即阑珊去了。
***
一周之后,方惟刚孑然离开方家同见飞。
尾声
他走了。公司上下哗然。在编辑部,即使是男员工,都挂着红眼眶。但他看不到众人栖皇的泪光。
***他走了。约露的心成了一口枯了的井,冰冷空洞死寂。从那天起,她的眼睛望出去的,也俱是灰的、暗的、没有一丝的颜色……***他走了。老人镇日坐在庭前的风中,不畏冷冽,或是压根没有感觉。那几天,天空偏是异常的碧蓝,把老人的脸孔托得益发是槁木死灰,一头白发在光天下宛如霜冷的芒花。而他,总像在想着很远很远的从前……“老爷子,老爷子,用饭了。”罗庸在门边喊得苦口婆心。
这已经第三回了,老人依旧纹风未动。
惟则向罗庸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向老人的座椅。刚拆线的额角仍有着女敕女敕的线纹,但他却特别显得神清气爽,或许是令所有人伤心的事,对他是有利的吧。
“爸,回屋子吃午饭吧,尝尝罗庸的韭黄炒鳝。”
“我没有胃口……”
“爸,”惟则扶着椅侧半蹲下来,带一丝愉悦口气的柔声道:“公司里的情况井井有条,不受惟刚离开的影响,您尽避故心好了,何况还有我呢,是不是?”
“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
绍东这样的反应,使得惟则顿时惊疑起来。不仅仅绍东从不曾表现得这么脆弱,更因为他的表情话意,都是一反寻常。由是用更柔和的口气道:“爸,我可是卯足了劲在学习公司的事,你不会是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信心吧?”
“你……不是我儿子。”
“爸!您在说什么?”惟则闻言大惊。
“你不是我儿子,”绍东的声音低靡,竟有种悔之不及的痛苦。“惟刚才是─惟刚才是我的亲生儿子。”
三十年前,那娃儿声嘶力竭的啼哭声,又传入绍东耳中了。秋瑚不是坏女人,不过是心眼偏了点。临盆三日便抱了一对酷似双胞胎的堂兄弟新生儿回了家。兄嫂骤逝,印刷厂是绍东一人独撑,事业刚起步,没有余裕给秋瑚找帮手,两个新生儿也是她一个女人家独立哺养。她,总是偏爱自己的亲儿,那个大的,不是她怀胎生下的,说什么也殷勤不了。可是绍东又怎么忍见大哥的遗孤,被弃于一旁?兄弟俩父母早亡,大哥拉拔他长大,车祸中救他月兑险,己身丧命火窟,手足之情尚能有过于此吗?
绍东深谙妻室的性情,惟则一日为绍午之子,便得不到秋瑚的温柔慈爱,一晚,绍东趁秋瑚入浴,悄悄把摇篮里两名男婴连同衣饰对调过来。
惟则成了绍东与秋瑚之子的那一日,惟刚成了伶仃的孤儿──他与双亲的缘分,只有短短七天。
三十年,绍东铁着心,把牙关咬出血来,瞒住秋瑚。秋瑚到死都不知她搂在胸口,百般疼爱的孩子,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她真正的亲儿却给她始终冷落在一边。她给自己的自私和狭隘做了最残酷的惩罚。而绍东只知万不能、万不能负了大哥的恩义……三十年前,他失去亲生儿子。三十年后,他再一次失去亲生儿子。
***约露对镜愕然──镜里一把削瘦成桃尖的下巴,一双玲珑洞大的双眸。谁说她和以霏是两个模样的长相?眼前这张脸不正是活月兑月兑以霏的胚子?
穷愁无聊的周日闲午,母亲把一盅热热的桂圆粥端进房里,百般哄约露吃了。她赫然发现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母亲在打理一切,回过头来照顾她了?她汗颜地步出房间,见母亲倚坐在藤椅上,正就一匹米白的麻布,缝上一朵朵小巧的梅花结,看来是在制一面小帘子。
“我不知道妳又开始做这些了,妈。”约露慢慢在母亲身边坐下,把桌上一只装了各色饰结的藤篮拿过来端详。
“闲来无事嘛,”母亲笑道,挨过来从篮中挑走一只8字结。“惟刚送的这把线,颜色鲜亮,又不札眼。”
惟刚。约露的心又刺痛了一下。她望着藤篮,咽喉一梗,双眼变得模糊。不能提到他,不能想到他,否则泪珠儿便要一颗颗坠落下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的藤篮被拿开,肩头被搂过去,她索性投入母亲怀里哭了起来。哭了半天,约露才渐渐收住声音,母亲去拧了条手巾过来,扳起她的下颔,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端详她片刻,然后说道:“妳小时候,不管碰到什么委屈,只管哇啦哇啦诉苦,从来也不哭,现在却只管哭,一句话也没有。”
“他……惟刚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公司每个人……都难过。”约露抽抽嗒嗒地说。
“我知道,”母亲一叹。“他来向我辞行过。”
“什么?”约露猛一扬头。
“那天我和他聊了好一会儿,这孩子──”母亲却突然改口,“告诉妈,妳爱着他,是吗?”
母亲这么一问,约露惭愧又心碎,眼泪再度迸了出来,失声喊道:“我不该爱他,因为──因为──”
“因为以霏?”
“妈!妳──妳知道?”她抬起泪眼,惊异地看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