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要宰了你,惟刚在心里诅咒。
“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她这阵子心很乱,她必须重新打理自己,她说这样子下去对
我不公平,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大家都好!我──我实在搞不懂这女人。”惟刚的
两腮松弛开来,这才感觉到牙关都咬疼了。他不想讽刺的,却制止不了自己,他说:“我倒觉
得她的心一点都不乱,她的脑子清楚得很,她的决定是对的。这女人没什么难懂,她只是明
白一件事──她不是你的。”
惟则陡然像伤兽一样狂吼,扑过去扼住惟刚的脖子。吉普车冲向堤防,惟刚一面拚命
控制方向盘,一面用手肘把堂兄撞开。
他愤然大叫,“你想再出一次车祸吗?如果你不坐好,我保证把你当一只鹅一样,一
路捆回家。”
惟则却不需要他的威胁,自己靠回位子,捧住额头喘气。
他才撞了车,受
了伤,经这么一激动,整个头晕眩起来,瘫在那儿动不了。惟刚瞄他好几回,不大放
心。
“你还好吧?”
惟则不理会他的问话,兀自倚着,幽幽说道:“我耍你走。”
“你说什么?”惟刚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要你走,离开方家,离开见飞。该你的钱,你拿走,出国也好,另起炉灶也好,总
之离开我们,走得远远的,别再干扰我们,破坏我们!”
惟刚闻言,先是背上一凉,然后一股怒气熊熊煽上心头,他偏过头,狼狈瞪住堂兄,
冷笑道:“这叫什么?逼退我吗?我一直当你本事很大呢──爱情天皇,所到之处,芳心披
靡,你从来不怕任何对手,因为根本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不是这样吗?”
他回头看路,猛地把车拐向华城路,仍旧咬牙说下去,“你错了,惟则,你的对手不是
我,你的对手是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她才是关键,她才能左右你的成败。至于我,我对方家
的一切一向不忮不求,我不恋栈见飞的位子,但是我也不会因为你追不上一个女人,就草
草率率,胡里胡涂的走掉!”
**
*
不论惟则的要求,有没有给惟刚造成压力,绍东的这一关,他是难过了。
罗庸接了他们的脚后跟回来。他一脚便踩进厨房,给惟则熬了银鱼豆腐粥。
伤者喝过粥,服了药,到底睡下。绍东却兀自立在门边,凝望着铜床丝被里的儿子,久
久不去。惟刚没见过叔叔这么愁眉不展的。
“他不会有事的。”稍后,他在西向的那座小起居室找到叔父,他仍旧要赶到工厂查看新
机器。可是叔父那一脸忧色的,却教他走不了。他走到叔父身边,和声劝慰他。绍东只顾怏
怏然眺望框金的八角窗外。
“他不一样了,”老人喃喃道:“这趟美国回来,换了个人,那股积极,那股勤奋,天
天和我讨论公司,孜孜不倦──真没想到这孩子也有安稳下来的一天,他向我提过好几回
了,他有中意的对象,他想成家,十足的认真──”
惟刚立着,一声不吭。
绍东抬头看他,白发皑皑,面容却是焦黄疲蔽的。他重重喟叹了一下,语重心长道:“惟
罢,你和惟则才相差了几小时落地,可是你打小就比他有做兄长的器量,惟则娇惯了,一向
心想事成,你处处让他,不和他计较,我都看在眼里,我都明白。这回你们哥儿俩在闹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难为惟则能够如此发愤,这是个重要的契机,我的希望和心愿全在他身
上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多担待、多扶持,可不能让他一上阵就泄气垮下来。让了他吧,不
避他和你争的是什么,让了他吧,他可不比你,他禁不起打击,多为他着想着想吧。”
听了这番话,惟刚的一颗心好像被刨了出来,扔在冰水里。叔叔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
饼,也从来没有这么不近人情,这么自私自利过,他一心一意记挂惟则人生的成功与快乐,
但在惟刚心目中,自己也是绍东的至亲,绍东的血肉,难道他的人生就不该有那么一点希望、
一点机会吗?
“叔叔,”惟刚嘎着近似呜咽的声音说:“您只顾着为惟则着想,可从来有没有稍稍为我
着想过?”
说罢,他悄然离去。他没有看见西天的残霞把绍东眼角那硕大的老泪,照得殷红。
**
*
这一夜,有人跨入梦里呼唤她。
她蓦然醒来,心儿一阵悠痛,彷佛被针线牵扯着,引动着。
她把脸埋入温
香的枕内,仍抑止不了那辗辗转不宁的感觉。她翻了几个身,终于慢慢起了床。
几上的黄铜小闹钟指着凌晨二时。
她踱到窗下的月光中。好一阵子夜不成眠,令晚却特别不安。她坐上窗格,轻轻吁一口
气,望着幽静的街巷──陡地一怔。
对面一盏街灯下,停着一部反着白光的吉普车,她分辨不出车色,但是倚在车门上的
一条挺拔人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
她的口舌变得干涩,心儿开始跳荡,双手是凉的,胸口是烫的。她顾不得身上只套了件
棉白T恤,唯恐惊动母亲的蹑着脚出了大门,然后一路冲下楼。
她在街的这一边猝然剎住脚,他在对面的车旁缓缓直起身子,两双眼睛隔着无人的街对
望,四道视线绻谴纠缠。然后他慢慢走来,而她一步步走去,两人在街心相遇,顿了一顿。
他穿着宽领黑夹克,一双长腿与映在地面的影子连成一气,投到她身上。连影子的触及,
都令她颤悸。
“惟刚──”她颤声一喊,直扑他怀里,他的一对胳臂即刻就把她锁祝他的嘴吞去她
的嘤咛,吮住她的双唇──他吻她,吻得那么饥渴,那么狂热,像要吞没她整个人,整个心,
整个灵魂。
不安宁的夜,原来是他在呼唤。她早该知道,他不仅闯入她的心,是连她的梦境也闯得
进。他把她拥得好紧,衣上的铜扣扎得她发痛,她不在乎,一径疯狂地回吻他,吻得自己
都要胆战害怕,昏睡的理智不愿醒来却醒来了,她在他唇下伸吟、挣扎,然后撒离嘴唇。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约露抓着他的衣襟喘息低问。
“惟则出了车祸。”他没回她话,却兀自说道。
“什么?”约露惊道,又是一阵良心不安。不管她拒绝得是多么婉转,解释得多么诚恳,
依然刺伤了方惟则。昨天下午她毅然向他道别时,他那副形销骨毁的形容,几乎使她落泪。
但她必须断然掉头而去,她不忍伤害对她如此有情的人,却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她的心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他没事,只是皮肉伤,”惟刚赶忙说明,让她安心。“他很激动,他把我当成绊脚石,
甚至想赶我走。”
这下,约露真的僵住了,惊异且着急地看着惟刚。他把她拥紧,沉重的语气中蕴着急迫,
“我知道妳不爱他,可是妳对我总有那么一点情愫、一点心意吧?我知道,我感受得到,
是不是,约露。,我不是一厢情愿的傻子吧?”
街灯的光落在约露的眸心,使得她盈盈如泪,她的下唇抖颤着,靥上先是一阵白,然后
一阵红。她摇头哑声道:“我──我才是一厢情愿的傻子,我迷恋你迷恋得这么疯狂,这么
痴迷!八年,你能想像吗?光凭一张半毁的相片,我竟然爱你爱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