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以为我是好人。”她忽然开口。“没有伤害你,是因为你对咱们有用途,等时候到了,就得拿你去做交换,只是把你当作物品一样在利用而已。”所以,别再对她友善,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是朋友。
“是吗?”他敛眸,温声道:“邢某倒是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定。就如同,朝廷中并非每个官都是清官,山贼窟里也会有几个无邪的孩子。孰善孰恶,端视立场不同,也皆无法轻易定论。”
“你说的好听话我不明白。”她猛地抬脸,露出严厉表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孩子再怎么无邪,终有一天他们也得去抢人财物。”在这寨里,不工作就没饭吃!
就算皇帝昏庸,奸人当道,不论日子有多难过,不论他们为何沦为盗贼,再怎么解释或者找藉口,这都绝对不是正当的事。
他垂首,状似沉思。
未久,笑出了一点点声音,然后,愈笑愈不能停止,愈笑愈是开心。
“你……你干啥!”她倏地转过了头,语带薄怒。这家伙疯了吗?“有什么好笑的?”她是很正经地!
“不……对不住。”他调整气息。“邢某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又是一阵轻笑。
“什么?”她真的要生气了!
“对不住,对不住。”他呼口气,恢复平常,才朝她温雅一笑。“邢某感觉,祖姑娘的名字很是妙趣。瞧,言真、言真,其言也真,祖姑娘说的话,也都直来直往,不会欺骗,对么?”在他的周围,没有这样表里如一,又率真性情的人。
她瞠眼,看著他,几乎目不转睛了。
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前一刻才无情地告诫他,他是个被利用的东西,而她是个可憎的大坏蛋;下一瞬,他就那么愉悦地回答,说她的名字和她的言语相互成趣。
从来,都只有意真会被如此夸奖,别人只会讨论她的发色和眸色。夸她的,他是第一人。
般不懂……她真的搞不懂他的想法。
“为了这种事……你也能笑成这样?”不过是一件很微不足道、很渺小不起眼,根本连她自己都不会去注意的事……
“嗯?”他轻侧首,放柔了声。“那么……祖姑娘又何故而泣呢?”
“我——”她回神过来,惊觉自己的心防无形中让他给松懈了。
不过是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不过是个老爱嚼拗口文言的人,不过是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人,不过是个……
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些……温柔的人……
“如果……我不是山贼,你不是官,或许,咱们就会比较合得来了。”
她只是轻声地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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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亭里,和风徐徐。
“小子,你想想自己是跟谁结了这么大怨,好不好?”来吧,兵三进一。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朝中党派甚多,相互攻讦,真要邢某想出个端倪,实在是甚难。”他苦笑了下,移动盘中棋子。
“我想你也是个冤大头。”巴爷模模下颔,瞅著棋盘。“咱们赤焰寨抢官劫商,其实早给人盯上了,这回儿来个内神通外鬼,寨主就这么被绑走了,对方肯定是想藉机分离咱们,你也感觉到了吧?这股不平静的气氛。”卒三进一,马二进三。
“如果对方是想灭了山寨,如此借刀杀人之法,的确是很省力。”总之让他们内讧,跟著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行。“加上又可以顺带对付邢某……当真一石二鸟?”他行车,抚唇低吟。
“那就是说,你小子跟咱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了?”马八进九,呵呵。这“单提马局”成了形,就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么?”邢观月轻缓勾起温润的唇。“啊,炮二平五。邢某可是被你们劳师动众绑来的。”
“马八进七。”巴爷睇他一眼,顺著棋面转话题:“你是内阁大学士,如今首辅为严嵩那个奸臣,贪污弄权,拨乱朝纲,既然你少年英才,怎么不想办法取代他?”至少让百姓好过些。
美丽的面容笑得有些为难了。
“巴爷……太高估邢某了。”下手却依然没有迟疑。“邢某不过是一介文人,任职多年惭愧没有成就,宦海漂流,实在不太适应。”所以才会如此被人欺侮啊。
“哼。”年纪轻轻就得以入阁,前无古人了,岂是高估?推著相前进,巴爷细长的眼睛底闪著光。“朝廷是个勾心斗角的大染缸,最聪颖的,不是那些个夺权位高的贪婪者,而是在这腐败的朝政中取得容身位置,却还能尘灰不沾的人。”面前这小子,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邢观月轻轻地“咦”了声,似是专注於棋局,并无多言。
“小子,你可别小看我巴爷。”少主涉世未深,或许会被他温弱的假象骗去,但他老头子可不会。
“您言重了。”邢观月敛下长睫,道:“巴爷,容小辈和您打个商量,若这盘棋小辈胜出,可以请巴爷解惑吗?”
“什么?”
“譬如,祖姑娘与其妹之事。”
巴爷一怔。
“你怎么知——”是了,老戚那混帐!肯定不是说溜了嘴就是被套了话!“你想知道做啥?难不成对少主有意思?”他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咬回去。
邢观月不答,只道:
“那就表示答应了?”抬起丽眸,他弯唇而笑。修长的指点向棋盘中央:“巴爷,您令卒一进一,接下来会走炮八平六,车一平二,士四进五,使其连环结形,欲成『单提马』布局攻得邢某将死,但这『单提马』虽从容,中线却甚为薄弱,邢某只需设『当头炮』直冲中兵,夹马盘头,便能直破要害……您说对么?”他轻言细语,已将数步之后的发展全尽揣猜而出,连对手会怎么做都一清二楚。
巴爷楞了好半晌,才完全清醒过来,挑高了眉毛:“呿,跟你这小子下棋真是无聊。”不论怎么走,好似都会被他道破看穿。
下了几个时辰,虽各有胜败,但赢得一点也没价值。小子不是故意输,但却也没特别想赢。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小子享受的,不是棋盘上的捉对厮杀,而是——
那种操控的乐趣。
除了自己手上拥有的棋子外,对方会如何做、下一步是什么,从第一子开始,就层层思考,引线牵局,就算结果是败,也一定是败在他所料想的最后一著上,分毫不差,令得胜者同样灰头土脸。
“你真只是个书呆?”巴爷哼道。他虽老眼,但不致昏花,不会看错人的!
“失礼了。不过是棋谱多读了些罢,不足挂齿。”还是一副谦逊的模样。“巴爷对政事及谈吐间也是极有见解的。”如温水般的语调。
“谁说山贼就得没学问的?我年轻的时候……干啥跟你讲这个,真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本是要从小子那儿得知些什么,不料却被拐了一招。巴爷不甘愿地背过身,有点闹别扭了。
邢观月微笑,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巴爷润润嗓,歇息歇息吧。”不急著问问题,他反而像个乖孙般问暖。
巴爷用余光瞥他,瞧他笑意柔雅纯净,心中忍不住岸道:老戚大概就是给他这样抓著弱点收买了去,就连自个儿明明知晓他另有所图,还是会心软又无法抗拒……
皱了皱眉,他转回头道:“好吧好吧,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你可也别指望我什么都会回答!”还是有所底限。
邢观月轻侧首,笑眯了眸。
“谢巴爷。”好声好气,教人一口怨怎么硬也给咽了下去。“听戚爷道,祖二姑娘的腿不能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