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姓氏来看,你该不至于认为她是一般民女,她既然姓为兆佳,自然与皇族有一定瓜葛。你说是不是,兰格格?”
“格格?!”
玉旸刹间神魂难守,握在掌中的纤细掌腕就此松开。
“玉旸?”阿扎兰失色。
“她是前辅国公尚守的独生女,皇上指示将于近期内降旨嫁出去皇族宗女。玉旸,你只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贫寒侍卫,你确定自己娶得了她吗?”
“皇上要把我指嫁出去?”
阿扎兰血色尽失,玉旸的心境已倏地降至谷底,整个人呆愣住。
慕玄的话虽尖酸,却没有苛刻他。自古以来,寒门卑姓与豪门士族之间不通婚,他凭哪一个身份娶她?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未思考过两人间的身份可能是天壤之别的悬殊?慕玄翩然起身向她欺近,声音从容不迫。
“你一失踪,皇上便心焦似焚,担心你虽以承受丧父之痛,以及眼睁睁看着曾经风光一进的辅国公府,就在你眼前遭遇祸变。”
一时间犹如利刃穿心。
走吧,阿扎兰!让小娘目送你走,直到离开宅子为止!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回来……
她突然觉得她的喉咙涌现扯裂般的痛苦,就连头也重得厉害。
那个雨密风骤的夜晚,就好比芒刺一般地扎在她脑海里,她恨不得疯狂地揪撕下它,偏偏她无能为力!她无能为力——“皇上了解你的心情,所以一直急着找回你,要替你安置一个好归宿!”
他的话语方落,阿扎兰感伤的眼泪已滚滚而下。
“小娘呢……我小娘怎么样了?!”她忽然激动地问。她只想知道这件事,其他的一概不重要!“富察氏?”
“她怎么样了?”她依稀记得那夜小娘目送她时的凄美笑容。
“她……正等着你回家。”
他的面容森然而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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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山头上有獒犬的狺吠声,时而停住、时而呜鸣。
马车驰走于偏凉野地,已经可以感受初秋大地散出来的瑟凉感。
我和你回京是为了见小娘最后一面,不是为了嫁谁。”
阿扎兰静静表示,低垂的眼眸下一直藏着沉甸甸的情绪。逃了这么久、躲了这么久,但当它被人撬开时,悲怆依然赤果果地攻陷她。
慕玄打量她的神态,揣度地问:“你知道她不在人世?”
“当她开口要我永远不要回头看时,我就已经猜到。”
“她是她要你离开京城?”
“不错。”
“为何?”
“我杀了人……”虽然她已尽力忍耐,但脑中泛现的淹没感仍令她倏地将指尖掐入手心,一幕幕景象惨厉地渗入她的脑中。
粗暴的动作,徒劳的挣扎,无休无止的羞辱、折磨、惊骇,以及令人反胃呕吐的湿热气息,终于使她怒而反弹,举起割草的镰刀,与他一同下地狱,永久埋葬那恶心的嘴脸——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
“杀人?你?”慕玄的脸上浮现一抹兴味。
“对!我杀人了!一名在阿玛入殓之日潜入我房内企图玷污我的大恶徒……”“采花大盗。”他了然的点头。“你可看清他的长相?可是熟人所为?”
她淡淡地摇头。“当时只觉一阵冷风吹过,屋内便陷入一片漆黑,除了他充满压迫感的高大身影,我什么也看不见。”
“如此说来,富察氏上吊自尽是替你顶罪。”
小娘是上吊自尽的?!阿扎兰一听,泪水当场扑簌簌地奔流出来。
“小娘是为我牺牲,人是我杀的,她害怕事情一旦爆发会毁了我,所以选择自我了断,一命抵一命,让事情随她生命的了结一起长眠地底下!”
她却想不到小娘会以这样的方式!“疑云四起的辅国公府命案,在今天总算得以明朗!”他靠在椅座上轻声作结。“不过我颇好奇,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照理而论,男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你制伏,你如何能动手行凶?”
“因为他忙着发泄兽欲!”胸口那股憎恨扎得她好痛。“慕玄贝勒,现在你已经知道整件事,我随你处置吧……”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慕玄笑了。“第一,我不是宗人府的大臣,亦非刑部大司马,无权审判此事;第二,倘若当时我在场,就不会是单单砍断他的颈项,而是一刀一刀替他开肠剖肚;第三,办案讲求证据,能证明你的话的人证、物证全消失了,谁晓得你所说是真是假,是不?”阿扎兰泪水四溢的眸子猛一瞠大,愣得说不出话。
“我不会处置你,因为没兴趣!”他面容俊邪地笑起。“倒是有件事,我希望你帮忙。”“希望我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她疑惑地问。
“放玉旸一条生路。”
阿扎兰的心赫然一沉。“你说什么?”
要她放玉旸一条生路?!“玉旸对我这主子一向忠肝义胆,他的婚姻大事我一直替他惦念着,现在他好不容易想定下来,我自当应该替他高兴,问题就出在你非平凡人家的女儿,背负不平凡的过去,你嫁他,不仅无法使出身低微的他身价百倍、仕途平步青云,反而随时有拖累他的可能。”“我拖累他?怎么会?!”
“别忘了,依你所言你是带罪之身,难保事情不会在某年某月突然东窗事发!届时,他是你的丈夫,你以为他能全身而退吗?”他注视她的眼神十分锐利。
“这……”阿扎兰颤声,薄弱的意志力猛然残酷地遭到扭曲。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结局!“为了他好,离开他。”他继续道。“玉旸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在多府之中他渐渐锋芒毕露,再加上有我替他打点一切,飞黄腾达的日子唾手可得。今日,你若只顾着自己的儿女情长,却罔顾他未来的大好前程,你岂不让他无故背负你一手造成的污名及耻辱?”阿扎兰捂住自己的唇,一时之间无法作响。
“蜚语谗谤杀不了人,但万夫所指,却能彻底击垮一个人。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就算玉旸够强可以让你躲在他背后替你挡下所有狂风暴雨,但他还是会受伤,你忍心看着他遍体鳞伤,跟着你永无止境地吃苦下去吗?”
她被人当头棒喝,意志力倏然濒临粉碎瓦解。
她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一旦被降罪,玉旸将可能跟着她一起受罪。
她很懦弱,被人保护惯了,却忘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或许有担负不起,最后不支倒下的一天……
慕玄赫然抬起她的泪容,深邃厉色地凝着她。“皇上很挂心你这位功臣的遗孤,你乖乖随我回京,乖乖听从皇上旨意出嫁,与玉旸一刀两断,明白吗?”
“我……我……”她乱了,整个人都乱了。
“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好处?除了毁灭还是毁灭呀,兰格格。”
他的话迅即打入她的心坎,力量强到她根本承受不住。“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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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红花蕾辞别了春,纷纷凋零枯落,日子很快进入了仲秋。
皑国公府在朝廷下令大肆翻修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即恢复往日风光。大批宫女、包衣仆役进驻宅内,夜已深,点起荧煌灯烛的矮案前,仍然可见婢女们赶工缝制绣袍,打点四季袍服、簪花、真珠耳坠等等个人用品的忙碌身影,因为过些天就是新嫁娘出阁远嫁西安的日子。
皇上已下旨将阿扎兰与西安将军,平郡王多尔图之孙、祥德为妻!“阿扎兰,我的好格格,快来试试这喜袍,太宽大或太挤身马上就得改,时间不多了。”阿扎兰站在镜前,神情平和地让在辅国公府待了一辈子的苏嬷嬷及两名婢女为她褪去外衣,套上一身尊贵富气的赤红色礼服,扣上一颗颗金色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