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旸凝视呆若木鸡的阿扎兰,良久之后,才讽刺性仰头哼笑,理出头绪陈述这一切。“很荒唐,命令我去剿绝人命就好比动筷子吃饭一样地稀松平常,但谁又料得到我会有这么一天,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穿起可笑的彩衣卖笑?”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是一开始就平易近人的,这身魁梧壮硕的臂膀已经太习惯残酷,长久以来已看不见别人痛苦的神情,一径的唯我独尊、一径的目中无人,身上的血液老早以前就冻结冷凝。”
血液冻结?他怎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自己?他不是这种人。
“人们看我以为我个性冷酷,不好争夺,不喜欢受注目。其实并非如此,而是我已变得像魔。”
“魔?!”
“杀戮会使一个人的心扭曲、丑陋。生活重心就是反复看着活生生的人被我用这双手割断喉咙,血淋淋……”
他一双寂寥深远的眸子徐徐合起,脸上虽依旧带着笑容却丝毫感觉不出温度。三十岁不到的他,显得特别颓唐萧瑟,甚至……苍老!“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突然有一天,当我蓦然回首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病入膏肓。”“玉旸……”她茫然低语。
他握住她的柔荑,悄悄牵至唇边吻烙。
“手感觉不出温度,血感觉不出温度,最后连心也感觉不出温度。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人格几近危险的偏差。表面上,我刻意让人不注视到我,但事实上是我知道这种姿态反能令人更加无法忽视我。当他们对着我的背影窃窃私语,我暗自窃笑他们全被我耍了;赞佩我言行端正,不喜虚假不实之事,其实我阴险狡诈、心术不正,任何一个形象都是经过刻意营造的假角,剥下这层面具,我或许已是龇裂唇瓣等着啃食人肉的恶鬼。”
她噤声听着他说,怎料是愈听心愈酸。
玉旸陷入沉默,俊美的轮廓浸在悠悠忽忽的月影中,空荡垂看着前方。待他一阵回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出人预料露出神采奕奕的光辉——“直到你出现,一切全变了!”他爽朗地笑道。
她一股燥热窜上心头。“玉旸,原来……”
“什么?”他问。
“原来——我对你的重要性非比寻常,你一直偷偷爱着我。”
玉旸的心差点蹦出胸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哪有女孩子家会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憨憨指出男人微微悸动的心思,还有一副小家碧玉“我好害羞”的表情!这家伙!应该忐忑不安的人是他吧?他可不干休从此让自己的尊严矮一截,怎么说也得扳回一点态势。
“呵,我看未必吧!”他冷冷地哼笑反驳,用一种看得人心惊胆战的眼光看她。“未……未必?”阿扎兰被他看得舌头打结。
“刚刚是谁说早爱我爱得不可自拔来着?”他阴险地反问。“偷偷爱着人的人、常常大眼凝神盯着我发痴的人,是你吧?”
“我哪有说爱你爱得不可自拔?”她才没说得那么露骨。
“没有吗?我明明记得你说——虽然不记得何时发生,但自从你闯进我的生命的那一天起,你便不可自拔地爱上我……”
阿扎兰呆了一下。“才不是,我是说——虽然不记得何时发生的,但似乎在你闯进我的生命里,冷不防掀我底牌时,我就已经被你吸引了,你是——咦?啊!”
她居然不自觉掉入他的陷阱,巧妙地被引导复述她的感情,这么一来立场瞬间颠覆,洋洋得意的人成了他!“啊,真不好意思承蒙错爱了。”他哈哈笑,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你……”
“别你呀我的,我们俩就这么订下吧!”
“订下?!”阿扎兰以为自己听错了,气息差点被这句话震断。
他敛下笑容,柔情似水地说“‘订下’的意思就是我们共结连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一生的伴,用你所有的心意对我倍加照顾、相互扶持、苦乐同当。懂了吗,小傻瓜?”她不可思议的深瞅着他,百感交集的情绪全交融在她眼里。
“阿扎兰,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
真的吗?真的是她吗?玉旸以指月复轻轻的细模她水柔的脸。“让我们的一切紧密相系在一起,别再让我孤独地走回那阴冷无望的死胡同,好吗?”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她说出口了。
待嫁女儿心,求的不就是这样将这辈子用心托付给钟情的伴。和他在一起,她一定会永远开心、会永远有尝试不完的惊奇,两人每天每天手牵手一起寻求幸福。她愿意,她当然愿意!“彼此彼此。”玉旸爱怜地靠向她耳畔处的脸颊亲吻,弯弯俊眼柔情无尽。“嗯……”她本能的微缩肩头,觉得那吻好甜蜜。
第八章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两人的海誓山盟就在玉旸与阿扎兰回到药堂后,面临溃决的局面。玉旸一见绣有卷云图案的骏马车及为数十多人的车马阵仗停伫在药堂的门庭前,立即带着阿扎兰快速入内。
“回来了!可回来了!玉旸壮士及阿扎兰姑娘回来了!”
一帮子徒弟见盼了一整夜的人终于回来了,立刻乐得喜出望外追出大厅绕着他们七嘴八舌说话。
“你可回来了!今天傍晚来了一票官爷说要找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时辰。他们是达官贵人,咱们不敢轻待!”
“是啊,师父急坏了,还以为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贼头子,那些官爷要来缉拿钦犯,吓得差点儿尿裤子!”
“贝勒爷!”
“恭候多时了,玉旸。”屋内桌边坐着的人,顺着踏入屋内的脚步声徐徐转回身,清灵俊雅的笑淡淡在唇边漾现。
淳亲王府慕玄贝勒?!近距离注视下,阿扎兰猝然震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这乡下地方?”玉旸问,未注意到她异样的脸色。
“乡下地方?师父,他瞧不起咱们地方子耶!”
“太过分了!他在咱们这‘乡下地方’过得可快活哩!”公愤群起。
“嘘!辟爷讲话平民百姓别插话!”身份不一样,不一样!慕玄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笑笑地说:“我才奇怪你穿成那德行,原来是落难了!”“美吗?”玉旸吊儿郎当咧开笑靥。
“美?我就要以为自己的贴身侍卫染上了怪嗜好!”他不敢恭维地摇头。“话说你离开京城两个月过去了,音讯全无。日子一久,等不下去,我只得亲自出马沿途找人。所幸,皇天不负
苦心人,在尔诺伦多打听到你的消息,累煞了外头那票跑腿的!”
“不然俸银拿假的吗?”当然有事“属下”服其劳。
“她就是我让你找的人?”
话峰突然转开,他睐向阿扎兰的神色吓了她一跳。
“阿扎兰·兆佳。”玉旸刻意使力握了她的掌心一下,让自己宠溺地贴近她的脸庞。“贝勒爷,你来的正是时候。就在前一刻,我已经与阿扎兰互许终身,索性请你见证,我愿意娶阿扎兰为妻!”
“他要娶她?!”屋内哄堂惊呼。
“哇!丙然让我猜中了,你看,你看!”
“就说他对她的感情不单纯嘛!”
“这一次不是职责所在,不是奉命行事,是玩真的,诚心诚意!”他正颜厉色地说。“你老讥笑我不解风情,现在我找到了想保护一辈子的人,不再独来独往!”
阿扎兰仰望那张阳刚深沉的容颜,能做的,是在刹那间紧紧回握那只强而温暖的大掌。“呵呵……”慕玄忽以笑声阻断他们。“真是令人意外的发展,但恐怕不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