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的一件衣服呀,苏嬷嬷。”
“一辈子只穿一次,当然要最美的。”
“听宫女们说,皇上对于宗女们的联姻,订有结婚十年后才准来京、探亲不得超过一年的条例。我必须等到十年后才能再回来吗?”
苏嬷嬷挑出阿扎兰罩在喜袍内的长发,让它们垂贴在背后。
“这桩缔姻属皇族之女出嫁八旗,西安距离京城是远了些,却不是和亲联姻,你想回来随时就能回来,用不着报理藩院请旨,更甭等到十年后!”她笑盈盈的。
“那我就放心了。”
“祥德将军已经在两天前入京,苏嬷嬷特地替你跑城门口。嘿!骑在马背上的他呀,看起来英杰出众、器宇非凡,比起京内那些不努力又不懂事的纨?子弟,可谓万中首选,皇上对于你的婚事也真够用心,老爷和夫人若地下有知,也宽慰!”
“苏嬷嬷,我会幸福快乐的,对不对?”即使成婚的对象不是玉旸,也没有差别,是不是?“会的,一定会的。”苏嬷嬷听出她的惶然与恳切,肥胖的大掌疼惜地握着她手心。“你已经吃了那么多苦,老天怎舍得不让你幸福快乐?记住,别再把自己逼得太紧,苦了自己!”“谢谢你,苏嬷嬷。”
偏偏这番抚慰的话,对她而言都是椎心刺骨的痛,只是喉间的不适让她说不出真正的心情。苏嬷嬷点点头。“你们全下去吧,赶不完的衣服明天再继续做!榜格,让苏嬷嬷替你换下喜袍,早点就寝歇息。”
阿扎兰连忙阻止她。“不用了,我想多穿一会儿!?“格格,你这是……”
“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
“那……好吧!”
尽避苏嬷嬷一肚子疑问,依旧在阿扎兰坚持下,尾随其他婢女退出房间。凝重的静谧在掩上房门的那一刻,无声无息成为室内的主角。
阿扎兰两手轻松的交握在一起,凝着视线注视门扉良久,才走向另一间偏厅,开了厅门。“小娘……”
她对着被薄雾笼罩的院落轻声喊着,恍若富察氏就活生生立在她面前,听着她的话,听着她的喜讯。
“你看见了吗?这是我出嫁要穿的喜袍,你曾说过你日也盼、夜也盼,盼着有一天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喜袍上花轿。时候到了,我现在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披红纱出嫁。”是的,小娘现在一定欣慰地笑了,一定替她感到欣悦。
“苏嬷嬷是最亲近你的,她说的话你一向相信。她说我嫁出去一定能得到幸福,西安距离京城是远了些,但毕竟不是塞外联姻,我要回来就能回来,不用等到十几二十年。皇上十分厚待咱们家,该考虑进去的事全考虑进去了,算起来也是一桩天作之合。你俩地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但她自己的眼眶中却盈满了璨璨泪光。
“是啊,对方是西安将军,流着皇族的血,所以说……真是桩天作之合……”不哭……哭什么呢?她努力收回心绪,刻意要表现得坚忍,但脆弱的泪水仍不受控制地涣散开,甚至滚下脸颊,她连忙伸手擦拭。
“咱们家一向人丁单薄,大概不会有太多亲朋好友来道贺,不过皇室婚礼免不了风风光光,也算有面子了!小娘,这真是一桩很好的姻缘,这真的是……”
玉旸无声步入厅内已多时,浓密而柔顺的乌丝,单薄娇瘦的身段,这魂牵梦萦的身影足足躲了他两个月,打从她掉了魂似的与慕玄贝勒离开尔诺伦多那一刻起,她便一直避不见面。这段期间,他得知她口中的小娘是谁,听闻这宅院大起大落的流言。
唯他质疑那些流言的真实性有多少,因那全是一股脑儿的推断、揣测,没人晓得究竟发生什么事,他想找她问个明白,却不得其门而入。
现在他进来了,却多了个痛心的消息——她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他才犹豫了半晌,转眼间,事情竟全变了样。
“你讲起话来,已经不知所云,还想自欺欺人多久?”
一阵熟悉的语调远远的传来。
阿扎兰刹那间僵愣住,急忙回过头去,赫地与他视线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飞檐走壁的能耐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他的声音暗哑磁柔。“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记得吗?”他笑凝她。
阿扎兰心跳漏了一拍,不知如何反应,只得赶紧怯懦地避开他的视线,避开那朝思暮想的身形。
“所以即使你努力伪装,你依然落泪、依然六神无主。我们都曾给了彼此真心的爱,誓言共守一辈子,你压根儿就不想喊停!”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懂。”他的笑容渐渐沉凝。“你突然执意将自己委身给素未谋面的男子,甚至请求皇上将你指配给京外的官吏,越远越好,别说我模不清头绪,怕是连你也茫茫然。”“你知道我央求皇上的事?!”
“尚守大人只有你一个独生女,于情于理你是该设法提振门风,使‘兆佳氏’在京中屹立不摇。但你以为以牺牲掉自己终身幸福的伟大方式,就能让你的亲人感念你生生世世吗?”“我没有这个意思,更没想过什么伟大不伟大的……”
“既然那不是你出嫁的理由,那就毁婚!”她突然被他的巨掌抓入怀中,强迫她仰头一瞬不瞬望着他。“你眼底的泪水已经泄漏了你的心思,你根本不想出嫁!阿扎兰,不要逃避我们的感情,不论你的理由是什么,都不要放弃你最诚恳的心念!”
涌上的委屈泪意让她哽咽难语。令她心痛,令她甘心堕落的,正是出于她无法与他结合!但她能说吗?不能……她不能连累他!她对他是认真的,所以她不能毁了他!慕玄贝勒说的对,和她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兆佳氏已家道中落,提升不了他的社会地位,挤不进上流阶层,更甭提为他带来平步青云的仕途机会,有的是害他、拖累他,以及断送他的这一生,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遭人唾弃侮辱而无动于衷!她杀了人——一段建立在斩刭人命上的感情,注定得不到善终!“我已经抽不了身,依你的条件,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孩,你就忘了那些承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你嫌我的出身?”
“不!不是!”她声嘶力竭地否认。“不是……”
“那就不要拒绝我——”玉旸婉言呢喃,话一出口,不由自主覆上她的红唇。
阿扎兰惊骇地倒抽一口气,屏息轻颤,这份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她无法自拔地陷入迷乱的深渊。
他离她好近,那股强烈的感觉,就像以前彼此曾经拥有过的吻。
体热一点一滴包围她、淹没她,随着他的第一丝轻触,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如果早知道我一时的迟疑会造成你懦弱地退却,我不会放手……”他的眼神起了变化,几乎灿烂得刺眼。“曾经裹足不前的人是我,不是你!你都不以下嫁我这布衣寒门为耻,我居然在一刹那执着于世俗眼光?”
她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一眨下眼帘,立即逼出了湿润的泪水。
“向来只有我左右他人思想,玩弄别人心智于股掌之间,不是吗?谁又能奈我何?他们要说我倚仗权势、要说我拜金贪贵就由他们去讲,全都无妨!我只求和你在一起!”他温暖的唇,再一次深深覆上她,魅惑轻拂她的脸颊,沿着她的耳畔、耳缘滑下。阿扎兰的唇随着他下滑的唇瓣,绝望地喘着,那股热切的气息就像魔咒一般,瞬间萦绕住她,狠狠冲击她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