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晕?
老天,梅妃是不是人?怎么忍心让不知轻重的莽汉碰打自己的骨肉?还有他,自以为是扭曲别人的好意,信誓旦旦说什么“玉石换玄铁”为讽意?
呵,他是天下最蠢的男人!
花凋胸口如遭重击,青筋浮现的手臂抽出铁算盘观瞧。
龙绻儿纤细的小手下意识抽搐,一股空虚充斥而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焦距逐渐清晰,眸子与近在咫尺的男人相碰的瞬间,陡然瞪大,紫色的唇瓣剧烈地嚅啮,却未曾发出半点声,下一刻夺过算盘,她又急速后撤,脸向床内,蜷缩成一团——
她躲他?
花凋惊愕不已,对龙绻儿的举动实在无法理解,两步迈出,想拉她回身,不料,一时失手握住了她受伤的胳膊——
龙绻儿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呜咽!
“龙绻儿!”花凋也吓得不轻,不为别的,因她的声。
那绝不是寻常呜咽,而是通常人在失声后惟一能发出的哀鸣。
龙绻儿挣扎下床,死死盯着门口也愣住了的烟雨,愤怒的目光喷火。
花凋怕她又碰到伤口,拦腰一把将那轻如棉絮的身子卷到自己怀中,手掌强行压迫她的肩头,迫使龙绻儿只能乖乖坐在他膝上,哪里都去不了。
龙绻儿怒火攻心,懊恼地抄紧铁算盘,朝着自己的印堂就砸!
花凋见状不妙,不得已又点她的昏睡穴。小丫头受了多大的委屈?怀抱娇躯,他五味杂陈,宛如儿时心爱的皮偶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女子,不该受此折磨——看来,他最大的错是放了手。花凋低下头以颊相偎,辛酸得语不成调,“烟雨,为——什——么——”
烟雨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自大人离开,公主就无法说话,她不让婢子找太医,除了送东西到六扇门是写在纸上给我,也不理旁人!娘娘的话,公主听之任之,若非她听到刘公公捎来您的回话,执意窝在炼房,绝不会……伤了自己……”
花凋沉痛得敛下轩眉,忽然道:“我要带走她!”
烟雨一抬头,“什么?”
花凋一字字重复:“我要带走她!懊死的——”震怒地低咒:“不管她将嫁到哪里,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不过分开几天,她就口不能言,伤痕累累,若是嫁到北狄,岂不是要客死异乡?混账!这磨人的女子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他——放不下——
“好。”烟雨干脆地答,脸上终于有笑意,“大人早该如此,公主可怜,她……在宫里无人照看,您是她惟一愿用和亲换来金银给予之人啊。”
小傻瓜,脑子都想什么?她以为这是卖身?她以为他真的缺珠宝?他值得她在心灰意冷后还拿嫁妆相赠,还去修复已坏的算盘?
花凋逼迫自我冷静,“你跟我同走。”私带和亲公主罪在不赦,必牵连烟雨。
烟雨沉静地摇头,“不,我走的话那就大乱了。”
花凋一挑眉,很快会意,“你是要——”
烟雨走到他跟前跪下,“婢子曾对宁王殿下发誓,今生照看公主,永不背叛。而今大人守着公主,婢子了无牵挂。”释然一笑,“你们走,我在此放一把火,趁乱离开,不会太引人注意……”
“你想做出自尽的假象,借此让主子月兑身。”花凋锐利的眼神一眨不眨,“因为,被火焚烧过的尸体无法辨认,是不是?”
烟雨猛地抬头,“大人不愧是六扇门名捕,婢子的心思都被看透。”
花凋垂眸望着昏迷的龙绻儿,长叹道:“何必?你如此做,只会伤她的心。”
“不会的!”烟雨凄然一笑,断然道:“婢子命贱,不值挂怀。”
花凋抱着龙绻儿的手臂紧了紧,感慨道:“你说我对她全然不解,你呢?烟雨啊,你我都还不如她至性率真。”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她愿为他吃的苦已是世间极致,他还犹疑什么?之前的怀疑对她是亵渎。他自诩看透世态炎凉,何以没看透龙绻儿?
她不会知书答礼、相反娇纵蛮横,而一分痴比金坚。
或许是离得太近,恰好他们又是同一种人——尖酸刻薄——以此掩饰多情——直到险些错过才幡然醒悟!
烟雨嘴角微微牵动,眼中氲雾,“此生蒙大人这一番话,婢子无怨。”
花凋一手抱着龙绻儿,一手扶起她,字字铿锵:“你是宫女,却不仅仅是宫女,花某人谢你。”眼眸扫过窗外的夜,一股强大的压抑感席卷而来,笼罩他所有的知觉——未来,风雨飘摇,悲欢不定。
☆☆☆
他残忍,所以没资格再说旁人。
眼看身后的宫苑浓烟滚滚,大火直上九重天,照亮夜幕,如若白昼。他不能停,也没有退路,否则就白白牺牲了烟雨。
烈焰飞龙惊动四周,人潮涌动,喊声雷动,扑火的除了宫女、太监,连大内侍卫都不能等闲视之,他们急着救人,救那个能牵制北狄罢兵的未来王妃,所以手脚乱成一团。
乱,是逃离的最佳良机。
不过,花凋猛然停下脚步,他们还没跑出大内的范畴,绝不会轻易被堵在外面守候的人抓到,而眼前的人不是尚书府门客,但比尚书府门客难缠。
“看到我,不惊讶吗?”幽幽的嗓音仿佛从悠远的天际飘来。
花凋双手揽着龙绻儿,目视前方,镇定道:“是惊,不是讶。”
来者非别,正是锁兰苑的兰贵人。
“不讶?”她的柳眉淡淡一皱,夜风中的身躯单薄无依。
“你不是单纯装疯之人。”花凋吐了口气,沉沉地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不过没有挑破。”
“咳……为什么?”
花凋的黑眸闪着精光,“绻儿的固执超于常人,那么信任也是根深蒂固。当初一直没模透你的目的,你认为我可能动摇她的依赖?”他该死,一路昏噩固执地抱着对宁王那所谓的“承诺”,只轻率地护了护她的安全,竟无视远比利刃可怕的人心!悔恨,若是早点正视与绻儿之情,认真调查此事,那么兰烬落也不会毁掉了他珍爱女子的一生。错,人生就是在这样的恍惚与蹉跎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哦,我这样……咳……厉害啊……”兰烬落消瘦的脸上尽是漠然。
花凋的面颊贴着怀里女子柔女敕的肌肤,心潮澎湃,“她是求怜之人,在你身上找到娘亲一样的温存,所以难以自拔。而你,利用她的信赖来教她偏激、借此孤立梅妃,说穿了就是想毁她!”
“看来,我的所作所为你都明白!”兰烬落神色徐缓,“早点说出来,你的公主就不会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你不恨我?不想杀我?”
花凋冷冷一笑,“你孤身在宫廷倾轧中忍辱,只为蒙冤的东宫诸人雪恨,这值得任何一个男子佩服。我杀你,倒让天下耻笑。护她不周是我之过,与你有什么相干?她决非众叛亲离,而是识人不清。”一探大掌,亮出开山门户,“听着——你未教她善恶不分,我不杀你;你不会武,我也不杀你,还有……你对她尚有情意,我不杀你!”
杀……与不杀竟有如此多的理由?
兰烬落闻言,微微一笑,“花凋啊花凋,聪明人。”
花凋苦涩地偏首,凝视着虚弱的龙绻儿,“我自以为聪明,却险些误她一生。”
兰烬落往前走了几步,见他戒备,嫣然道:“你……咳……怕我伤她?”
“不,有我在谁也伤不到她。”花凋说得一字一句坚决果断,“你心思深沉,我们此刻虎落平阳,不得不防。”看看天色和不远处杂乱的宫苑,幽幽地说:“你出现,不吵不嚷,怎么可能有陷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