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她整个人木在那里。
千钧一发的关头,一道红影快似惊鸿,翩然而至,夹住少女的柳腰,纵身跃出两丈外的安全之地。
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纷纷长吁一口气,赞叹不已。
少女吓得两腿酸软,好半天才喘出气,心跳如雷。她抬头一瞧,救自己的人乃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红衣姑娘,大概比她大不了几岁——袍袖高挽,露出麦色的皮肤,那一头青丝略微凌乱,显然是刚才救人心切,弄掉了髻钿。
“多……多谢姑娘相救。”少女嘴唇泛紫,仍不住地哆嗦。
红衣女子似笑非笑道:“这年头书呆子也真多啊,我家那个不说了,想不到连姑娘家也是如此。哎——圣贤书是救人还是害人呢?”
“又胡说了。”淡柔的嗓音,带着宠溺之情。
红衣女子回首,媚眼如波,呵呵笑道:“我说得不对?”
墨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轻弹面前人儿的额头,“吓都吓死了,岂敢说不对?你都不知道我会担心吗?”说着,将她不慎掉落的钗环重新插回她的发髻。
红衣女子——楚濯衣手抚钗环,噘着嘴抱怨:“这些累赘的东西烦都烦死啦!你看,晃来晃去多麻烦!我说去掉,你又不让——”星眸一闪,偷掩红唇,“白,方才真吓到你了?”
“是啊是啊,吓到我老人家啦。”墨白真是服了她的孩子气,轻哼道:“做事养撞又不顾后果,我说过你多少次……”
楚濯衣耸耸香肩,一吐俏舌,转身对少女道:“你瞧瞧,他又来了——读书人就是啰嗦嘛!”见少女目光呆滞,凝神瞅着墨白,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硬。
不……不会吧!
舍身救下少女的人是她,就算要以身相许来报救命之恩,也轮不到她家相公吧。唉唉唉!又是一个觊觎她家相公的女人。一路上,暗中偷窥,向墨白示好的女子不知几几,谁说江南女子个个娇羞可人,她看——嘿嘿,都很大胆嘛。上至徐娘半老的娇柔妇人,下至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儿,无一例外。
这……这种亲和力该让她拍手称快,还是咬牙切齿得好啊?
她就像只凶悍的苍蝇拍,不停地在一旁赶苍蝇,不然,何日才得宁静?累啊,有时候,她恨不得买块布将墨白那张俊逸斯文的脸蛋儿给遮起来!不不,这也不行!常听人说——越是半遮半掩越吸引人,也就是那句“犹抱……篱笆(琵琶)半……遮面”之类的吧。
楚濯衣嘴角微扯,叉腰干笑道:“姑娘?我们可以走了吗?”
少女根本没有察觉到濯衣的暗潮汹涌,自顾自凝视着墨白,哺哺道;“少爷,真的是……少爷吗……”
“少爷?”楚濯衣纳闷地回头看向墨白。
墨白只顾着跟妻子说教,哪里注意到别人?但听濯衣重复的话,也奇怪地瞅少女一眼,正好少女抬头,与他四目相接。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莫非——
墨白皱皱眉,试探着说出想着的名字:“画……画岚?”
少女双眸一闪,惊喜交加道:“少爷,真的是你?”
墨白心头颤动,喉咙哽咽,“是……是我,是我回来了。”八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光阴。昨日历历在目,而千百个日夜已在指间流逝。再见面时,竟然都不敢相认。父亲生前曾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不敢问来人——指的就是这般绕肠的揪痛吧?
“少爷何时回来的?”画岚激动得元以复加,手中的书卷皱成一团,“你在信上没提到过啊!”
墨白点点头,喟然道:“突然有点事……画岚,我娘和女乃女乃好吗?”
画岚一抹眼角因兴奋而溢出的泪珠,忙不迭道:“好,一切都好!大夫人日日在祠堂诵经,求菩萨保佑少爷;夫人的‘烟雨’锦也要完工了……少爷,太夫人和夫人若看到你回来,不知该多高兴呢!”
墨白微一勾唇,“女大十八变,你的样子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但是,这性子还跟以前一样,憨憨的,爱哭。”一句话,使得彼此长时间的隔膜烟消云散,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当年一同在四季坊偷吃点心的情景,忍不住相觑而笑。
画岚睑一红,羞涩道:“少爷又拿奴婢取笑。”
墨白道:“以前在京城,就常想起你们呢。”
画岚望着他,轻声问:“少爷一人在京城,还顺心吗?”
回想起这些年在京城求学、赶考,以及为官时所发生的风风雨雨,墨白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酸甜苦辣,仰天轻叹,不禁神痴。
画岚见他欲语还休,心头亦是怂动难安,强打笑脸,“少爷,咱们不管以前,这会儿先回家。回家了——好不好?”
“咱们……回家。”墨白眼眸酸涩。
画岚高兴得一时忘形,未顾及男女之嫌,还像儿时那样拉他的袖子,一同往拙政园的方向走去。
楚濯衣双臂环胸,嘴角微挑,淡淡地瞅着旁若无人的两人。
墨白走两步,猛一顿,尴尬地说道:“画岚,咱们只顾叙旧,竟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松手,转身回到楚濯衣跟前,“濯衣……”
语未央,楚濯衣便止住他,唇瓣挂着一丝释然的笑,“这一次就原谅了你,下不为例啊。”然后在他耳边低语:“给你面子!下次再敢丢下我一人,姑女乃女乃休了你!”
墨白胸口暖意融融,一搂她,笑道:“不丢,这么好的娘子弄丢了去哪里找?”
画岚呆呆地道:“少爷,这位恩公她……”
“画岚,她是楚濯衣——”墨白微笑道。
楚濯衣接口补充:“他的妻子。”
“妻子?!那表——”表小姐呢……画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一捂唇,咽下后半句话。
楚濯衣冷笑道:“白,这情景是不是很熟悉?”从那老船夫开始,凡是看到她与墨白在一起的人,没有一个不露出这种表情。
墨白没说什么,只是更加握紧她冰凉的手。路是他们选择的,无论日后遇到怎样的对待,都该欣然面对。相识相许不易,即使风刀霜剑严相逼,他相信,只要牵扯彼此的手,就能渡过一切难关。
因为他相信,这会是他们一生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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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政园
拙政园始建于大明万历年间,几经易主,最后被墨白的父亲墨贤买下。由于墨贤为人平淡疏朗,不似其父、叔父热衷于庙堂,所以归乡后,寄情山水。庄园被翻修时,也受到他的影响,风格旷远明瑟。
园中以水景为主,亭台廊榭多傍水,池中栽有藕莲,荷风四面。纵然天已人秋,早晚凉爽,但这一池藕莲却未受到多大影响,盛开如昔。
全国分东、中、西三部分。东部空旷,平岗草地,竹林瑟瑟;中部山明水秀,厅榭典雅,花木繁茂;西部水廊九曲回还,楼台倒影,曲径通幽。水陆并行,粉墙黛瓦,每一个角落莫不着眼于全局,风采各异。
爽借清风明借月
动观秋水静观山
楚濯衣抬头看着眼前的楹联,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
墨白见状,笑道:“这是父亲所题。当初拙政园刚翻修好,父亲非常开怀,当即就写下这副描联。”
楚濯衣意兴阑珊道:“什么动啊静的,我看不懂!”
墨白与画岚面面相觑,心中都浮想出一句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画岚惊叹道:“姑……少女乃女乃还说看不懂,老爷题词的精华所在一下子就给您说出来了!动与静的互融正是拙政园之景的特色所在呢。”朝墨白眨一眨水眸,“少爷果然独具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