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奴到達永暗嶺的滴水涯時,老樹精正在打盹,口水沿著微張的嘴角淌往樹干的下方,形成一條驚人的水柱。
她一一和靈芝、何首烏以及鶴童們打招呼,才趨近老樹精,急迫地把他給叫醒。
「喲,你回來啦?你回來作啥?再過十幾天你就獲得自由,這時候回來莫非是太想念我了?」老樹精邊打哈欠,邊揉眼楮。
「想念你那是當然的嘍,只是我千里迢迢跑這一趟,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寒奴拍拍草地,往老樹精身旁一坐,才不好意思地發現,太急著趕路,竟忘了帶啄木鳥和一些美食回來分贈大家。
「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永暗嶺。說吧,我能做的,我絕對鞠躬盡瘁。」誰教他們兩個是五百年的忘年之交。
「是這樣的……」寒奴長話短說,兼比手劃腳一番,總算把巧遇豫鷹揚,和半路殺出個鐘少爺的事描繪個大概。「你能不能幫我找出誰才是真正的豫君?」老樹精擁有兩千年的道行,能預卜先知,也能明辨真偽。
「這個簡單,待我掐樹枝一算。」老樹精閉目聚神,在十幾根枝椏上點過來點過去,未幾拈著胡子笑道︰「好狼女,原來你找到他了,還跟他成了……露水夫妻?!」這可不太妙哦。
「唉,我不是要你查這個,我是……」寒奴臉上不禁浮上一片紅雲。
「等等,這很重要,你真的跟他那個那個了?這可是違反天律的。」
「我曉得,但,那有什麼辦法呢?我根本作不了主呀。我是……」
「情不自禁?」老樹精低著頭從下巴往上望進她的眼,唔,果然泥足深陷,事情大條了。
「才不是呢,你知道,我找他只是為了報仇。」怕一不小心泄露私情,忙把身子轉向一邊。
「是嗎?」看起來不像哦。老樹精見過太多世面了,眼楮隨便一挑立刻就洞察了一切,也毋需多問。「假設是好了。我告訴你吧,那個自稱鐘少爺的和尚,就是覬覦你很久的銀狐。」
「他?」寒奴記起來了,銀狐跟她一樣,都是被貶到永暗嶺來受戒悔過的。他原是千年的狐精,修煉成人形後天帝特準他在杭州西湖邊的文山寺擔任住持,繼續清修以進化成仙。然而他卻因狐性難改,三番兩次調戲良家婦女,致天帝震怒,是以被禁個八百一十二年,算是永暗嶺的資深囚犯。
沒想到八百多年了,他仍是死性不改,而且這次居然把鬼主意打到她身上來,可惡!
「看來你的桃花債不僅止于豫鷹揚,這趟人間行,恐怕不會太平順。」老樹精道。
「放心,我很快就可以報仇雪恨,返回天庭當個逍遙自在的小仙女。」
「怎麼說?」老樹精駭然問。
「就是你送我的那個毒藥啊,我已經讓豫鷹揚喝了四分之三,要不了多久,他就一命嗚呼了。」
「這樣啊!」好險,好險。老樹精干澀地咽了一口唾沫,順便把懸在半空中的心擱下來。「那好,那好,等他歸陰以後,你務必趕快離開陽羨城,一刻都不能多留,听到沒?」
「為什麼?」留下來看一下豫鷹揚的死相也不行嗎?想到死,寒奴心中竟泛起淡淡的不舍。
「哎!你別問,總之听我的話就沒錯了。」老樹精又打了一個哈欠,顯然沒睡飽。
「好吧,那我走嘍。」
「唔,早去早回。」話一說完,老樹精立刻進入夢鄉,快得不可思議。
寒奴本想再問他幾個問題的,例如為何豫鷹揚吃了那麼久的藥,怎麼都沒有任何不適?奈何老樹精連鼾聲都出來了,想必再問也問不出個名堂來。
???
「餃月樓」內,一燈如豆,隨竄入的寒風搖曳明滅。
豫鷹揚枯立窗前已數個時辰,時而前仰遠眺,時而引領張望,顯現前所未有的焦慮與不安。
他自己也意料不到,他有朝一日會這麼在意一個女子,一個拒絕與他婚配,沒將他放在眼里的女子。常常,他看寒奴的眼神會不知不覺柔和起來,像冬季的陽光,少了熾烈,多了暖絢。像冥冥中有只撥弄的手在牽引著他,亦仿佛某種不知名的召喚,讓他難舍難棄,愈陷愈深。
忽地,園中一抹黑影飛掠——是一只……獸!
豫鷹揚倉促取下牆上的弓箭,拉滿了弓弦,瞄準那團無故闖進的黑影。
呵!是狼?再看真切點,真的是一匹狼。怎麼會?莫非是……這一閃神,箭末頭的標的失去了蹤影,它到哪兒去了呢?
背後的木門咿呀開啟,寒風陡地襲入,他惶然旋身,「你……」
寒奴嫣然一笑,借以掩飾連夜趕路的風塵僕僕。「你在這兒是為了等我回來?」
「正是。」豫鷹揚乍見她,既驚喜又憤怒,立刻張滿手中弓弦,移至胸前,對準她的要害。「我等著送你上西天。」
寒奴倒抽一口冷氣,竊竊叮囑自己務必保持鎮定。
「什麼理由非要取我性命不可?」她立在原地不動,方便他一箭射中。
「單憑你不告而別就是死罪一條。」看她不畏不懼,他反而有些超越不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寒奴頭皮收縮,櫻唇緊閉,瞪著他手中雷霆萬鈞的箭矢。
「你似乎不怕?好,不殺你也成,你把這杯血酒喝下。」他擱下長弓,從幾案上端起一杯五分滿的琥珀色汁液,遞予寒奴。
「這是……」味道好嗆,似是某種藥酒。
「十五年的女兒紅加長白山上的黑狼血,狼,你見過吧,听說此物的血是補中聖品。喝!」豫鷹揚像在逗弄一頭小動物,執起酒杯,移到她嘴邊嚇唬她。
寒奴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狼血,狼只是她受罰時的變身,和真正的獸可沒多大干系。喝就喝,沒什麼好怕的,「口干舌燥,正好拿來潤喉。」
「你,你居然連同類的血都……」豫鷹揚見她竟連眉頭皺也不皺就一口飲盡,其驚訝非同小可。
「同類?」她佯裝地瞪大熒熒燦目,「你的血也滴進去啦?要和我歃血為盟怎不早說,來吧!我再斟一杯,不過先說好,我的血很腥哦。」
豫鷹揚不實可否地,只是盯著她咬破手指頭,鮮紅的血一滴滴落下。
「在你喝下這血酒之前,可不可以先請教你一個問題?」寒奴調皮地問。
豫鷹揚不吭氣,只是端著犀利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咱們沒事干麼品嘗彼此的血?這樣也很補嗎!」
「哼!」豫鷹揚面有怒色,骨碌一聲,整杯的血酒已倒進他口里,瓷杯摜至地面,猛地伸手一奪,攫獲她的手腕。「說,這四天三夜,你和禿驢上哪兒去了?」
「禿驢?」是指那個叫鐘少爺的和尚嗎?寒奴情急生智道︰「你誤會了,我根本不認識他,也不知他後來上哪兒去了,我之所以來不及知會你一聲,完全是因為听說長寧鎮有個擂台賽,得勝的人可以獲得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我特地去幫你把它給偷了來。瞧!」她伸手到行囊中,暗中用食指一點,再抽出來時,掌中已多了一把綴飾著七色彩鑽,約一尺長的短劍。
「果真如你所言?」豫鷹揚半信半疑地接過那柄劍,緩緩抽出劍身,碧幽幽的青光一閃,十分刺眼。確實是把好劍,好得……不近情理。「給我的?」
「是啊!」這下你不用再疑神疑鬼了吧?
「該怎麼謝你?」他冷冽的嘴角往上微揚,一劍削破寒奴的前襟!
「你……」寒奴一愕,一張笑臉僵在半空中,久久收不回來。這人怎地這樣喜怒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