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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月亮 第21頁

作者︰謝璃

他滿月復疑竇,觀察到她睫毛上微有濕意,硬起的心腸軟化了,月兌口說出他自己都覺得不妥的決定,「明天一早我去接妳,九點可以嗎?」

她一臉驚訝,事情有這麼容易?「你真的要去?」表情完全不是他預期的驚喜交加。

他忍俊不住,疑問︰「妳希望我拒絕嗎?」

她登時支支吾吾,有些倉皇,「這樣?那……那好吧!我──先回去了!」

跑得可真快,圍裙都忘了月兌下了。

他抱臂傾思──他突然有興趣探一探,一向藏不住心機的她,除了他,何事能讓她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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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直覺沒錯,程天聆稱不上百分百外放,但體內的一股青春活力是可以輕易感受到的,要說她對這項需潛心鑽研的靜態活動產生興趣,未免不相稱了點,對她而言,那一幅幅蒼勁有力的墨寶和花鳥工筆畫,不過是「恐龍的嗜好」的代表吧!

從一踏進展覽會場,那雙眼晴就沒好好凝聚在一幅作品超過十秒鐘過,不時飄移到會場入口,若不巧和他的目光對個正著,她立時堆笑,說些應景但全是外行的評語,比方說──「太猛了,這荷花跟真的一樣耶!」、「啊?三百多個字!如果寫錯其中一個字不就要從頭來過?這個人會不會常常抓狂?」、「是不是要像那個古人王羲之一樣把一缸水寫完就可以變這麼厲害了?」

他終于耐不住了,不動聲色問︰「妳常看這一類作品展覽?」

她漫不經心答︰「是啊!」入口處彷佛有塊大磁鐵,不斷吸引她的目光。

他不再多問,直接將她拖到一幅雨中山林水墨畫前,指著畫的右上方兩行龍飛鳳舞的草書,淡聲道︰「既然涉獵不少作品,應該知道這上頭寫些什麼吧?念念看!」

她愕然,想不出借口拒絕這項超級任務,僵立著辨認一群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的變形字。她硬著頭皮,似學舌鸚鵡念出︰「料……春風……吹酒醒……微……山頭……」後面幾個字听不見了。她不想貽笑大方,干站著也不是辦法,暗自咒罵著遲不出現的始作俑者。他徑自接口替她念了一遍︰「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原來不難嘛!她學生時代听過、背過這闕詞,知道它的涵義。他靜視她,溫涼如水的目光變得深邃幽遠,撫平了她的臊意,他笑道︰「這麼多作品里,我最喜歡這一幅,知不知道為什麼?」

她咬著唇,默立著,強烈地接收到了他眸光中輻射出的訊息,有些怕說錯地啟口︰「你遇過一些事,讓你難受過,現在累了,什麼都不想要,不想被打擾。我想,我打擾了你……」

他面有訝色,意外于她年紀輕輕,竟有善解人事的靈敏!她沮喪地低下頭致歉︰「對不起,我不應該約你來的,可是……」眼角濡濕,模糊的光影中掃到了一襲曼妙紫色身軀,逐漸迫近這里,她沖到喉口的話吞了回去。「那不是……駱小姐?」焦點轉得生硬,他依著她視線看去,面色突變古怪。

「匡政,真巧,你們也在這里!」駱家珍朗笑燦亮。

他揚揚眉,「家珍,來這里做什麼?」出現此地絕不會為了怡情養性。

「在附近拍平面宣傳照,剛結束,繞過來瞧瞧啊!」極順口地解釋。他微覺不對勁,但無意深究,他知道她最近和駱進添交好的模特兒公司老板簽了約,雖然玩票性質居多,還是得不時配合公司的活動趕場。

「哎呀!我、我想起來了,」程天聆突喊,一副驚醒貌。「我還有事,差點忘了,現在得趕到幼兒園布置教室,下星期一是教學觀摩日。對不起,兩位,我先走了,你們繼續參觀。」

無論這個理由多蹩腳,她都不能再待下去,不能再承受匡政的暗示。她喜愛這個背後一片模糊的男人,想看到他快樂,她不該帶給他困擾,包括她的情意,一絲絲載重都會是他的負荷。

她迫不及待地奔至出口,不敢回頭望,離開了那棟建築物,塵囂聲四起,陽光熾盛,刺花了她的眼,她微覺暈眩,朝印象中的公車站牌走去。

一手舉在額前遮擋陽光,淚翳中,她看不清馳近的公車號碼,指月復輕捺過眼睫,再擦抹在牛仔褲上,淚水被布料吸收了,一腔神傷仍舊濃重。

等候不久,垂擺在身旁的手在驚駭中被人強執起,將她的身軀帶往另一個方向,她被動地隨之奔跑在激活的公車排煙中,踉蹌地跟著跳上了公車後門。

門一關,靠在門旁橫桿上,在咳喘中望見帶領她的人,正深深凝視著她,唇畔泛笑,「在發什麼呆?妳差點錯過公車了!」

她視線又模糊了。這男人,不必做什麼事,就可以使她又歡喜又憂傷。

「匡政,我該怎麼做?」她喉聲沙嗄。

「做妳想做的。」

她破涕為笑,想了一下,把臉埋進他胸前,兩手圈住他的腰。幾秒後,她背上也多了只手臂,輕攬住她,她得到了夢想中的擁抱。

第七章

停在那道紅銅色大門前,他俯視她,露出一絲莞爾,「我可不可以開一下門?」

她現出赧色,會意地放開從上公車開始就沒有離手的暖掌。他一直任她牽系著,直到他的住處,她全身充斥暖洋洋的恍惚感,忘了他開啟大門需要兩只手。

進了門,她忽然失去了平日大方無畏的活潑,半喜半腆地站據一方,瞄著可以透露他私密一面的天地。

沒有雕琢的驚艷、沒有低調的奢華,只有出乎意料的素淨。

敞亮的客餐廳,冰潔的青石板地上,唯一的白色布沙發似碧波上的孤帆。簡單的幾個有歷史的古舊收納木櫃靠牆放著,裝飾性的擺飾一概缺乏,牆上有一幀中年女人的旗袍半身黑白照,頓有文秀書卷味,大概是家中長輩,算是唯一的掛飾了。

太簡單了,簡單到彷佛這里的主人提一只行李箱就可以遠走他鄉,全然不必牽掛多余的身外物,他真是十足的里外合一了。

「想一直站著嗎?」他倒了杯水給她,解釋著︰「抱歉,沒什麼好招待妳的,讓妳來這沒別的意思,在這里說話不容易被打擾。」

沒別的意思嗎?她倒是希望他對她另眼相看的。他總是節制有禮,未曾表露過對異性的本能渴盼,她也不認為自身條件能讓他心向往之,今天得到他釋出的近似動情的訊息,已超出她的預期了。

「沒關系,白開水很好。」像證明什麼似地,她咕嚕喝了大半杯,走到白紗輕揚的窗邊俯瞰周邊的街廓。

原來他們住得得這般近,他到程家館子才能如同家常便飯。

「這些天做這些事,心里不好受吧?」他在背後開口,她嚇了一跳,不是他的語氣,她沒見他抬高嗓門過,他一貫的沉靜安定,似緩緩流淌的河,她驚異的是他話里的意思。

「你──知道了?」她結巴。

「小義想辦法找到了拍照的人,拿到了照片。」他原本以為的不明動機,不過是屢戰屢敗的駱家珍得不到響應後的放手一搏,令他啼笑皆非。「家珍有個有求必應的父親,很難不任性,我是她少有的挫敗,真要到手了,就不會是寶了。」

「那──今天為什麼要去?」是在試探她嗎?

他細思了一下,「我想知道,怎樣才能讓妳快樂。遇見我之前,妳煩惱應該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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