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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月亮 第20頁

作者︰謝璃

香酥的紅糟肉片,在喉口竟有些難以下咽,他吞了口湯,清清喉嚨道︰「一切都過去了,沒什麼怨不怨的,您對我的情不只這一些,只是回來後,想過單純的日子,不想再涉入是非,可以安靜生活,是我現在的目標,我真的倦了。」

「是倦了,還是想另起爐灶?」說時帶笑,彌勒佛般的體態卻迫力十足,無容他敷衍的余地。

他不答,噙著淡得快看不見的笑,眼神柔軟,迎接駱進添的銳箭逼視並無閃避,彷佛感覺不到對方的有意探測。駱進添暗驚,匡政變了,不過三年,氣勢全無,只聞氣度,若不是城府築得滴水不漏,就是真心想更換跑道,可他活了五十多年,沒見過幾個人吃過魚翅燕窩還能回頭吃陽春面度日的。

「駱叔,您听到什麼?」他不卑不亢,笑得坦蕩。

「老岑找了你了?」拐彎抹角已無意義,匡政連主動表態都省了。

「是,我回絕他了。」簡單回答,不再多言,繼續喝湯。

「好,好。」駱進添再度咧笑,手帕擦過汗濕的粗脖子。「你怎麼樣都是我駱家人,我相信你。你對開店有興趣?資金夠不夠?別不好意思說啊!懊你的我絕不嗦……」

他沒再細听,抬頭再往周遭瞄尋,他想的還是那根燙著的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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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里。

濃郁芳香的湯汁滾進兩只海碗里,青綠的香菜末和紅椒末在若隱若現的面條上畫龍點楮,她聞香卻沒有垂涎,拿起小量瓢舀了一匙鹽巴,灑進其中一碗里,想了想,再舀了兩匙進去,用筷了和一和,乍看,風平浪靜,沒什麼異樣。

「天聆,不是我愛說,妳也勸勸妳那位朋友,吃那麼咸對身體不好,妳媽配制的湯頭夠正點了,哪還要加鹽添醋的!」二廚嗤哼一聲,大搖其頭。

「她習慣了。」左顧右瞄一番,壓低嗓子,「別跟我媽說,知道吧?」

她捧起了托盤,訓練有素地閃過迎面而來的人群,往二樓角落固定的位置移動。一男一女兩位食客,表情迥異地看著她把餐點擺放在各自面前,女的雀躍、男的淡然,她拿起空托盤,朝兩人欠個身,「兩位請慢用!」

匡政溫淡的眼神說不上歡喜不歡喜,看了她微汗的額角問︰「妳最近晚上都來幫忙,吃得消嗎?我記得妳不喜歡進廚房。」

她聳聳肩,極力對男人的善意面無波動,「我弟出國游學了,少個人手,臨時不好找人。」說時眼角瞟著正大口吃面的女客。

「如果不是三、兩天的事,我讓妳媽再找個人吧!」

她一驚,「不用了,不用了,我吃得消,免費勞工比較劃算,慢用!」怕男人的溫柔攻陷自己的鎮定,她急著轉身,手膀被扯住不放。

「程天聆,你們這里的湯是不是太咸了點?我每次吃完都得灌一大瓶水解渴。」駱家珍臉蛋皺起。

「有嗎?」她歪著頭,拿起匡政的湯匙往他碗里舀了一瓢,抵在他唇邊,「匡先生試試看是不是有問題?」

匡政微愕,就著湯匙啜了一點,不解地看向前方,「沒問題啊!和平常一樣。家珍,妳不是喜歡重口味?」

駱家珍困惑地噘著嘴,勉為其難地吃下去。

她抿著嘴,把笑意抿進心坎,帶著微微的得意下樓。

回到餐點送出口,所有因小惡搞得到的愉快很快地散去,她斜靠在牆板上,眉壓著眼,胸壘郁郁。

已經連續四、五次了,只要匡政到店里用餐,她第一時間通知駱家珍,制造兩人的不期而遇,她唯一能接觸匡政的時間,僅僅送餐那短暫幾秒,之後,再悶悶目送著兩人相偕離去。心知他溫文有禮,一定拗不過駱家珍央求,禮貌性地送她一程,但看著看著,總是升起了一種難以遏止的微妙妒意,眼眶潮潮地轉身。

初嘗媒人兼間諜的苦澀滋味,生活的動力很快失去了,她慢慢察覺,匡政的影響力一點一滴浮現了,即使早已知曉自己永遠不會被選擇,心還是無端地感到寂寥。

她深深吸一口空調排出的沁涼氣息,打起精神再度送餐。

來回數次,兩腿終于僵了,喉頭泛酸的感覺稍稍淡了。她走到餐桌間,收拾著視線所及的空碗碟,疊滿了一托盤,正使力抬起,肩頭挨了率性的一記。

「喂!程天聆!」

她嚇了一跳,手一松,碗盤匡啷匡啷全數傾到,其中兩只滑出桌面,碎了一地,聲音響亮,四周視線頓時聚焦在她身上。她慌亂地趴在地上收拾碎片,元凶也跟著蹲下,掩嘴道︰「程天聆,妳手腳也太拙了吧!」

她沒好氣地壓著胸口,「駱小姐,妳沒事別嚇人行不行?」

「是妳心不在焉,倒怪起我來了!」駱家珍靠近她,低道︰「我明天不來了,妳這里面口味太咸,我受不了,真不知他為什麼百吃不厭!」

「妳真的不來了?」心頭一喜,她四面瞧,沒看到匡政的影子。「他呢?」

「他有店務要留下來處理,不送我了。不過妳先別高興,」立即澆了盆冷水,聲音越壓越低,「陪他吃飯沒意思,他老顧著吃,不說話,明天周末,這個地方有書畫展,妳約他去看展,到時候妳借口閃人,我再出現。」說得順理成章、勢在必得,顯然周遭的人很少拂逆她。

「拜托,我對書畫一竅不通,怎麼約得動他?」她咬牙。

「放心,那個書畫家是他大學時的教授,他以前還買了一幅他的水墨畫送我爸呢,他一定會去的!」駱家珍放了張宣傳卡在她圍裙口袋,「記得,上午十點。」

這一刻,她真有沖動想氣魄地把卡片撕個粉碎,但她是孬種,這家店才剛開始,三天兩頭有人鬧事任誰也吃不消。駱家珍沉穩不足,膽大有余,匡政都奈何不了的女人,她不敢輕易下賭注。

六神無主地抬著一盤碎片回廚房,正與匡政看著帳務表的葉芳芝回頭見狀,低呼︰「原來外頭摔破盤子的是妳啊!我當是哪個冒失鬼呢!」

她尷尬地把碎片往角落的大垃圾桶傾倒,托盤一放下,兩只手掌忽地隱隱刺痛,她攤開掌心,暗吃一驚,幾道縱橫的刮傷緩緩滲出微量血絲,她竟渾然不覺!

她咬牙不出聲,張望搜尋著面紙的蹤影,手腕忽被身後一只大掌緊握抬高,拉到水龍頭下,用濾過水沖淨。「小心上面有看不到的小碎片。」

心驟跳,是匡政,她的異樣必然逃不過敏銳的他。

她不敢回頭,廚房人多,他神色自若地替她清理傷口,她若推卻,反倒顯眼。

他從上櫃取出藥膏,替她暫時涂抹,柔聲道︰「今天別做了,回去吧!」

她縮回手,擦踫到口袋里的卡片一角,心意霎時若鐘擺搖晃,左右難決。

「沒事吧?疼嗎?」她一聲不出,心事憋得兩頰通紅,是駱家珍的出現讓她不平靜嗎?但今天並非家珍第一次上門啊!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情思,但得控制兩人關系的平衡,讓她失望是在所難免的了。

「我沒事!」她突然一鼓作氣,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卡片,眼角余光見無人注意,冷不防塞進他手心,「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到這里逛逛?」她說反了,是該問他有沒有興趣參觀,不是陪她。

她懊喪地扯了下頭發,直想一頭撞昏自己。

他讀了一遍卡片內容,意外地看著她,「妳對這有興趣?」她別扭了半天,原來是想約他看展?摔破盤子是為此心神不寧?他讓她感到說出這個請求是如此艱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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