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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月亮 第22頁

作者︰謝璃

她呆了呆,不敢搶白,凝神以待。

「妳很喜歡我嗎?」他微笑問,語氣無異于常。

她楞住,沒想到含蓄的他會直截了當問了這個心照不宣的問題。

「呃……嗯!」只遲疑了兩秒,便重重地點下頭。

沒什麼不可承認的,喜歡他是件好事,她願意讓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不想只作他的朋友,她想要……完完整整的擁有他。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不驚也不喜,表情控制得當,但多了一份凝思,像是接到一份十分棘手的工作任務,需要審慎妥當的處理。

「不用煩惱,這是我的事,如果你沒有一樣的感覺,不必勉強為我做什麼。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談感情,你放心,店里的事不會受到影響的。」她極忙為他轉圜,她可不想他的敦厚性情發揮在男女之情上,那比拒絕她更令她難堪。

「別忙,我沒說不喜歡妳。」她的確很緊張,很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時光多倒流幾年,他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她的;她是年輕了點,但並不幼稚,行事總會考慮到對方的感受,即使在不對感情想望的現在,她的一顰一笑仍能帶給他如初夏般明亮的喜悅,和燻風拂身的自在。然而越發如此,他越不能躁進,他不能阻止她鐘情于他,卻可以控制未來傷害的發生。

「你真的……也喜歡我?」她唇角漾開了驚喜。他能想象,再多給予她一點強烈的字眼,她就會像拿到期盼已久的耶誕禮物的孩子一樣,興奮地跳起來了吧。

他平靜的心翻動了一下,最終,他還是得面臨這一刻。他真不忍心破壞她的快樂啊!不為了保有自己,純粹是為了她。

「我,並不如妳想象中的那樣好。」一說出口,他便從她的臉色得知了這是很不高明的開場白、很糟的拒絕理由。無視她黯然的瞳眸,他繼續說下去,「妳能不顧一切的喜歡有過很糟紀錄的男人嗎?」

她釋懷地笑,「我知道你有過婚姻,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傷過許多女人的心?」

他垂下眼,還是一臉平靜。「妳想知道,我不會隱瞞妳,听完了,妳再決定,是不是要繼續投入下去。」

她不說話了,認真地看著他。

他輕輕替她拂開幾根散落在眼前的發絲,溫柔地笑了,「記不記得,妳告訴過我,有關妳母親定情的故事?」

她點頭,目不轉楮地。

「那是個令我羨慕的故事,我的母親運氣就沒這麼好了。十幾歲她到台灣念書,愛上一個刀口舌忝血的男人,那男人也就是我父親。我父親和駱進添,家珍的父親,曾經替他們所屬的集團立下許多功勞,替上頭的人拓展了他們所謂的生意版圖,黑白兩道沾染涉足,一般人所熟知的娼、賭、包工程,無一不做。」

她略顯訝異,但表情變化不大,也不吭氣。他接著說︰「十歲那年,我母親以死相逼,要我父親月兌離那看似風光,其實暗藏凶險的日子,我父親拗不過我母親,加上我也大了,瞞也瞞不過孩子的眼楮,他們帶了我,不惜得罪一干朋友,移居到我母親在馬來西亞的娘家,過了四年這一生她最平靜、最快樂的日子。」

她仍然沉默。她猜得到,他的年少幸福必然終止在異域了。

「我父親這一生街頭闖蕩,並不懂得如何做正經生意,錢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敗得所剩無幾,到最後坐吃山空,死于一場交通意外。我母親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在求助無門之下,我們又回到了台灣。」

那不會是一段容易捱過的歲月,卻在他的輕描淡寫中略過了,她約莫明白了,他如何養成了那不易動情的心性。

「你們,又回頭找了駱先生?」

他頷首,苦笑,「似乎不得不說是宿命,我們始終月兌離不了這個圈子。駱進添不計前嫌的幫了我們,還了我父親欠下的錢債,請名醫治好我母親的病,讓我完成了大學學業。那幾年,集團一番變動後,他掌握了絕大部分權力和資源,和競爭對手岑卓適分庭抗禮。畢業後,我也被安排進了駱進添的底下企業做事,成了不可缺的要角干部,開始償還他的多年恩情。」

她再怎麼鎮定、怎麼無預設條件,亦難無動于衷──這麼溫文寬和的男人,連眉頭都很少皺一下的男人,竟來自于她從未想象過的世界!她知道,他不會是單純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無論企業名號多正派響亮,他始終在為駱進添做事,當然,做的不會是善男信女的慈善事業。

「這有什麼不對嗎?」震撼一過,她心念一轉,重新振作,安慰地笑,「你並沒有殺人放火、逞凶斗狠,你只是所事非人……」

「天聆!」他制止她,笑容未曾淡去,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好跟壞,不是流于表面,如此膚淺劃分的。那幾年,所有關于錢上面,需要合法轉移、巧立名目安排的事,我都做了。妳想象得到的,洗錢、生意綁標、威脅利誘,雖然不是經過我的決定,也是經過我的執行而完成,我能說自己一塵不染嗎?」

她啞口無言,霧氣遮住了視線,她怔了好一會兒,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你不是月兌離了他們嗎?你現在在做正經生意不是嗎?面館不就是我們的努力嗎?」

一連串的問號,讓他忍不住動容,他拭去她眼角的水氣,「有些事,永遠是個記號,抹滅不了。三年多前,因為一件股東內斗風暴,許多不能搬上台面的事被有心人掀開了,基于圈子里不成文的原則,公司里兩位高級主管承擔了這個責任,進了牢,保住駱進添不受牽連,我,就是那兩個人之一。」

她胸口驀地發痛,淚串順著鼻梁滾落。

「我母親在我入獄後半年,知道駱進添食言了,沒有實踐諾言讓我月兌罪,她受不了再次失去至親的煎熬,心肌保塞走了。這件事,遠比牢獄之災、妻子要求離異更令我難以承受,我永遠也不能說服自己,我是個沒有罪的人。十五歲那年立下要讓她重獲幸福的誓言,成了諷刺。天聆,我曾經讓兩個女人傷心,她們相繼離開了我,我沒有把握能讓任何人得到幸福,這就是我不能愛妳的原因。」

她拼命吸著氣,仍不能阻止淚水不斷地淹沒眼眶,她握緊了拳頭,結實地嘗到了月圓月缺的苦澀。她深知世上沒有完美的幸福,然而眼前那張痛楚都化在牢獄歲月的淡定臉孔,如此令她心髒揪緊,她寧可他憤世嫉俗,也不要他失去對人生的積極追求,一切變得可有可無。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並非是他不堪的過去,而是他決定不再愛任何人。

她用手背擦了擦涕淚,猛然攀上他的肩,用力吻住他的唇,「匡政,我不在乎……」

他的面頰染上一片濕濡,唇瓣都是咸味,他掩住她的唇,嗄聲道︰「不要太快下決定,不要說妳不在乎,我並不需要誓言安慰。回去吧!就算妳打了退堂鼓,明天,我們還是朋友,如果程家不介意我的過去,程家面館可以一直開下去。對不起,瞞著妳這麼久,我一直私心希望,能風平浪靜的過日子。」

「匡政……」她握住他的手不放,沒有退縮。「我只想知道,沒有這些事,你會不會接受我?」

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臉,「沒有這些事,我就不會遇見妳了。這世間的事,沒有『如果』,也沒有『早知道』,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但是還沒發生的,我們可以盡量讓它不要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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