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威,你怎麼突然變啞了?」孫習融帶笑的嗓音響起,音調里有著意料之外的輕松和愜意,輕易的打破了僵局。
「我……我沒想到妳還願意和我說話。」聲音中隱隱含著連他都不自覺的激動。
「喔。」她靜了一下,又接著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听說你腳受傷了,好些了沒?」
「听我說--習融,我很抱歉!」他激動而急切的說著,以著不顧一切、豁出去了的口吻。「帶妳出去卻沒有顧好妳,反而還害妳又受了傷,我真的很愧疚。如果……如果妳要怪罪我、罵我或打我,我都沒話說,我只要妳知道,我是真的很抱歉。」他臉上是滿滿的愧疚和懊惱,兩眼定定的盯著她的表情,帶著乞求和期盼。
孫習融有些愣住了。她不知道他的反應會這麼強烈,她曾私下揣測他或許真是有些內疚不安的,但沒想到是如此牽念、掛懷,她心里有些意料之外的溫暖,甜甜的溢滿胸懷。
「仲威?」她伸出雙手探尋著他,一下子就被一雙大掌握住,他的手堅毅有力,卻又感覺得到小心、謹慎的抑制,並不真捏緊了她。
「我沒事的,你不要這麼擔心。瞧,連石膏都拆掉了,這不是好很多了嗎?」
左手封了好久的石膏終于拆除,肩上的關節也不再疼痛,孫習融好心情的什麼也不想計較了。
她笑著說道,想抽出手安撫的拍拍他,卻掙不出他輕柔但又緊緊圈住的熱氣掌握,遂只能繼續用柔緩的語調輕輕說︰「我沒有怪你,真的,你不要如此自責。是我自己沒有弄清楚環境就隨便走動的,根本不干你的事,何況我听說你為了拉住我,腳踝也扭傷了,是不是?嚴重嗎?」
一股熱氣上涌,心底自責加上委屈疊起的巨石「踫」一聲粉碎,堆砌了多日的壓力一旦在突然間解除了,反而有種空蕩蕩的虛弱感。不能相信習融竟會如此輕易的原諒了他,還關懷他的小小傷勢,這使柴仲威一時無言以對、深深的動容了。
「仲威,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孫習融微微蹙起眉心,心里直覺不對勁。他的沉默太過反常了。
「妳真的……真的不介意嗎?妳不生氣?不想罵罵我、攆我走嗎?」柴仲威懷疑的問,聲音充滿了不確定。
「嘿,你真當我是壞脾氣又心胸狹窄的人了,是不是?」孫習融展顏一笑,又說︰「看來在醫院的那一次經驗,真的給你留下很深刻、很惡劣的印象了。」這一句不是詢問,而是結論。
「不,妳別誤會,我不是對妳印象惡劣,而是對我自己。幾次相處下來,似乎我總是不斷的帶給妳災難,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直自認溫文爾雅,對女孩子體貼、照顧有加的自己,是這麼一顆災星,我簡直就是一支大掃把。」語帶詼諧,實則暗藏著自厭自棄的情緒。
孫習融臉上的笑容擴大、加深,漾了開來,輕笑道︰「為什麼這麼自責呢?我都說了這事不能全怪你了。其實剛開始,我是有些生氣的,你知道,因為肩膀月兌臼真的很痛嘛!
「不過這幾天來,我不斷的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才慢慢的醒悟,我才是害自己跌那一跤的最大元凶。我太神經質了,跟你談過那一席話,不知怎地就突然迷信起來,沒有考慮到自身的狀況就盲目的移動,還害得你也跟著摔了一跤,現在想起來,我心里還真過意不去呢!」
柴仲威一直沒有放開的手倏地收緊,手心也愈加的燙熱,他急切的語調在孫習融身前響起,臉距離她的鼻尖不過數寸。
「真的?妳真是這樣想的?妳不知道,這幾天我自責得要死,家里其它的人也全都怪我,我老哥還沖回來海削了我一頓。更過分的是,他們全都聯合起來不讓我見妳,好象一讓我見了,妳就又要遭殃了似的。習融,妳真是太善良了,現在听妳這麼說,我心里就放心多了,見到妳的手臂又能活動自如,我比妳自己還高興,真的。」他不斷加強語氣,好似不這麼做,就不能表達心里的感動。
他這樣情真意切的激動表白,看在孫習融眼中,宛如漫畫人物涕淚泣訴般荒謬好笑,她臉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的掩不住了。
誠然,她是沒有見過柴仲威的長相,也無從想象起,但以往看過而深印腦中的十足卡通人物,不知怎地,就這麼自然的配合著他的告白,生動活潑的躍了出來,教人擋也擋不住。
「像你這麼有良心的人,倒是少見了。告訴我,像你這樣心慈手軟的奇葩,是怎麼樣才能在奸險詭詐的商場存活下去的?」
對自己無法抑制想大笑的沖動,孫習融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加上柴仲威近在咫尺的鼻息,讓她忽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壓力,她心跳突地紊亂起來,只好微微側過身,隨口丟了個話題搪塞。
柴仲威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只見她如此輕松自在的拿話消遣他,笑得如無事般愜意興味,不知不覺慢慢放松了繃緊的情緒,口吻也沾染了幾分俏皮。
「這其實不是問題,妳難道沒听說過我只是競威的『掛名副總』?公司的經營實際上都是我老哥在負責的。」
孫習融微微挑高了眉。
只听柴仲威又繼續說下去︰「雖然我進公司也一年多了,但一方面興趣不在此,另一方面,我老哥也不過要我在決定自己的路之前,好好了解一下台灣商場的生態,並不強逼我一定得分擔家族的責任,所以,」他聳聳肩,「我只是個見習的閑人,還不需要為了利益的關系而強迫自己改掉『美好』的本性。」
「所以,」孫習融沉吟的接著說道︰「你真的是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紈侉子弟?」
「唉!」他搔搔頭,不覺有些訕然。「說難听點,是有人這樣批評啦!」
其實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未曾在意別人的戲謔以及帶著嘲諷的眼光,仍舊大刺刺的我行我素。可現下在孫習融的面前承認自己確是不學無術,不知怎的,竟有幾分羞愧,好象小學生做錯事般的忐忑不安。
「那你為什麼不好好找個有興趣的事做呢?既然志不在此,總會有什麼是你真正感興趣、又有能力去發展的吧。照你的說法,你也『混』了一年多了,難道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笑容淡淡的,但口氣已轉為正經嚴肅。
這不是她該問的問題,但她就是自然的開口問了。
依她的處事原則,她是從不探問別人這種私人問題的,那不關她的事,她自然不會有超過「君子之交」的關心。
孫習融在心中暗付著。彷佛自受了傷以後,她的行為模式也跟著被打破了,尤其住進了柴園後,與人之間的互動方式更是與以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沒有想過好或不好的問題,她只是心平氣和的接受了這有些莫名的改變,僅在偶爾忽然察覺時,有些陌生的怪異,彷佛面對的是一個不太熟悉的自己。
「妳覺得我現在這樣不好?」柴仲威偏偏頭,帶些審視的眼光盯著她的表情。
「輪不到我說好或不好,畢竟每個人有他的價值觀。只是,若要問我個人的觀點,我確實是不怎麼欣賞游手好閑的人。」她微微的拉開了一點距離,謹慎的說道。
豈止「不怎麼欣賞」,簡直就是輕視、看不起,尤其是仗著先人血汗堆積下來的財富而恣意揮霍的敗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