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跟他說這麼多干什麼?這已經超出了她能管轄的範圍。孫習融再一次為自己的多嘴、雞婆感到陌生的不安。她到底是怎麼了?
一陣突來的沉默圍住了兩個人,氣氛變得有些不自然,彼此既熟悉又生疏的關系,讓他們一時決定不下是否再就這樣的話題繼續深談下去。心里雖然有那樣的蠢動和,卻又對這樣的感到陌生而不確定,情緒就這樣詭譎的吊在半空中。
柴仲威同時也在思考著一個問題︰自己一貫的風趣不知為何,一到了孫習融面前,就自動收斂了起來,甚至愈來愈施展不開,反而情緒時時隨著她的言談,表情而起伏不定,完全讓她牽引著。一向主導氣氛的人現在成了被牽著鼻子走的家犬,居然還心甘情願,不覺一絲勉強委屈。
向來游戲人間的態度也為了她而改變,變得如此在意……在意?是啊,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她?難道自己真是如此「善良」,為了一個意外的傷害而耿耿于懷?或是,因為她不似一般女子,反而使他在意起來?
他搞不懂,也理不清,覺得腦子都糊了。
「希望你別介意,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並不能代表其它人也這樣想。我說過了,每個人都有他的價值觀,我其實無權評判。」孫習融率先打破了寂靜,再一次澄清。自己是交淺言深了。
「啊?」柴仲威回過神來。「喔,無所謂,妳是正確的。」
看她不解的微昂下巴,他繼續說︰「有些事情,我只是認為不需對別人解釋得一清二楚,但自己心里並不是毫無打算的。不管怎樣,我很高興妳這麼坦誠的告訴我妳的看法。」
「喔。」她還是听不懂,但仍是微微的點點頭,不再說話。
「對了,」她忽然想起般的問︰「你還沒告訴我,腳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差不多了,還有點跛,走路還不太敢用力。妳呢?肩膀還痛不痛?」他問著,口氣有明顯的關心。
「沒什麼大礙,接好就沒事了,害得大伙兒擔心了這許多天。」孫習融笑笑說著,一副雨過天晴的樣子。
「妳真的相信我們八字犯沖嗎?」柴仲威問,想起她跌下前那恐懼逃離的表情。
「你呢?」她不答反問。
「其實那天我只是臨時想到隨口亂說的,沒想到真的有那麼巧合。事實上,我對一些老祖宗的傳說並不怎麼相信。」他老實的承認。
「我也是。我在孤兒院長大,從小就只相信人的命運是操在自己手中;會有這樣的果,必是先種了那樣的因,跟八字完全扯不上關系,若硬要這麼說,未免太牽強附會了。」
听她這麼說,柴仲威的心一下子豁然開朗,竟有想要一把抱住她的沖動,而且不假思索的長臂一伸,就將她整個人攬進了懷中,當然,他下意識的放輕動作,並沒有弄疼她傷後初愈的臂膀。
孫習融愣住了,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推拒,渾身像僵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只听得柴仲威的聲音自頭頂低低傳來︰「妳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真的,習融,妳總是教我驚奇。」
他非常享受兩人體溫踫觸交流的感覺,彷佛帶有電流般,牢牢的吸住他,他並不覺得孫習融僵硬的姿勢擁抱起來有任何的不適。
到現在他才明了,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這麼做了,像潛意識一樣隱在底層的暗流,因著這一時失控的沖動,終于浮出了表面,泛濫開來。
孫習融不知道他這樣的擁抱代表著什麼,是友善?友誼?一時的高興忘形?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理不清的情緒?她只知道自己心里五味雜陳,紛紛亂亂,無從說起。
他是第一個擁抱她的男人,她卻沒有一掌推開他,順便奉送五爪印,只是沉默的僵持著,有些忍耐,也有些……歡喜?胸口有絲甜甜軟軟的感覺溢散開來,卻不是那麼真切,她屏住了氣息,幾乎不敢呼吸。
時間停住了,畫面停格了,只剩下低淺的呼吸聲和如響在耳膜邊急促紊亂的心跳,好大聲好大聲。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只有一瞬間,柴仲威稍稍退離了一點距離,熱烈專注的眼眸緊緊的盯住孫習融毫無情緒的瞳孔︰「如果……如果我要妳做我的女朋友,妳肯嗎?」這是一句試探的話,听起來卻像是一種表白。他在短短的一剎那問,弄清了自己牽纏許久的心緒。
听起來像是公子逢場作戲的一時快語,但柴仲威卻是直到克制不住的擁著她縴瘦的身子後,才明白自己這一段時日來不合常理的牽掛。心動,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孫習融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樣低低柔柔、輕輕緩緩的一句話,竟像熱熱軟軟、黏黏稠稠的麥芽,糊了她一身,撥揩不清,她有些不舒服的想甩月兌,卻一下子就讓它融沁入心底,帶著滿懷香甜的氣味。
「你……開玩笑的吧?」拉直了自己的身軀,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孫習融逃避的別過了頭,有些氣弱的問。
她從來沒有听過這樣坦直的追求,像宣告什麼似的,教她完全失了一貫的冷靜、理智,更顯得慌亂無措。
「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柴仲威卻不放過她,一只大掌輕柔的扳過閃避的臉頰。「相信我,習融,我再確定不過了。妳呢?妳真的肯原諒我、接受我嗎?」
「這……這根本是不相干的兩回事。」她仍是一徑的逃避。
「對我來說,這是大有關聯的。若妳真的原諒我了,要接受我並不是那麼難的事,對不對?」
「我……我並不認為我們合適。你連自己的前程都尚無規畫,何況,我听說……听說有不少女孩子傾心于你。」慌亂間,她說出了所有想得到的借口,顧不得這樣說是否會傷了他的心,或是泄漏出自己曾「竊听」的事實。
「是嗎?」柴仲威的手放了下來,沉默了。
孫習融後知後覺的脹紅了臉,吶吶的想開口,已不知該如何挽回。
「給我機會,只要妳給我個機會,不要一下子就否定我,我會慢慢讓妳明白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有著怎麼樣的想法。」靜默後重又開口,柴仲威臉上有種下定決心後的堅定神采。
只是,她看不見。她覺得自己像被逼到角落的獵物,情緒繃到了極點,霎時只覺萬分疲倦,連原本想擻清有關他去留的問題都忘了問了。
「再等等吧,不要這麼快。等我眼楮好了,等你做出一點成績來,再……再說吧。」可有可無的,她輕輕的回答。
他是不是會將它當成一種應允或承諾,她管不了,心里隱隱有絲冒險的恣意暢快,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柴仲威臉上的光采更耀眼了。
「相信我,我不會讓妳失望的。」他又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這一次,孫習融不再抗拒,軟軟的倚靠著他溫厚的胸膛。繳械後的她是一只溫馴的貓咪,不再有防備的表情和戒慎暗藏的利爪,佣懶的嘆息自她唇邊輕輕逸出,那般的不經意。
第七章
孫習融左手臂的石膏已經拆了下來,她開始嘗試做一些復健的運動,雖然一年後還得再開一次刀,取出手臂上的骨釘,但以目前來講,生活上已是方便許多。
而最重要的好消息是,她的視力有漸漸復原的跡象--不僅有明暗的視差感覺,也能模糊的見到晃動的人影。醫院正積極的為她做腦波震蕩治療,以期能加速瘀血消散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