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他也不合群?」
「我已經見過幾次老師了,他是問題學生。」他苦笑。
「沒有想辦法改變他?」
他考慮一下,然後嘆息。
「說實話,我努力接近他,我們卻並不親近,他寧願獨自一人。我不了解他,在美國時已如此。」
「不了解兒子的父親。」她輕笑起來。
他望著她的笑臉,眼中有抹奇異光彩。
「你的前妻呢?」她問得很直率。
「她。」他的眉心一下子皺在一起,又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撫平它︰「在美國。」
「你們沒有聯絡?」
他搖搖頭。
「我這麼問你介意嗎?」她看著他。
他有很漂亮的側面。挺直的鼻子,完美的下巴。
「當然不。這是事實,我不逃避。」
「那她——完全不介意兒子的好壞?不理兒子的前途?她又嫁人了嗎?」她一連串地。
她的問題單純而稚氣,但並不令人難堪。
「她——有她的難處,她是又嫁了。」他只這麼說,非常的成熟厚道。
「但是留個兒子給你這單身男人,豈不是太不公平?」
「沒有什麼公不公平,兒子我也有份。」他笑。
「實在看不出來。」她直率坦白得可愛︰「不但沒有一絲地方像你,而且他——好丑。」
「男孩子無所謂美丑,能干就行。」他眼中隱有贊賞的笑意。他極欣賞她的個性。
她也知道這麼說太幼稚,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容沖破她的冷漠,令她可愛、嬌憨極了。
「其實—叫爾應該常常笑,笑起來你好可愛、好美!」他也忍不住說。
或者車廂里只有他們倆吧!說話不必作狀。
「沒有常常值得笑的事。」
「自己心情好也可以笑,笑是發自內心的。」他說。
「我不知道。沒有想過常常笑,笑得太多,會不會像白痴?」
他凝望她半晌。
「你真可愛!」他說。
或者,他當她是孩子吧?真可愛!
「剛才——溫若風在我們家。」她轉開話題︰「你的電話來了他才走。」
「為什麼不邀他一起?多一個人幫忙選琴也好。」
「你沒有說。而且——常常跟一個講師在一起,我不自然,好像一直在上課。」
「很奇怪的想法。你可以不當他是講師。」
「一開始就是,已經兩年了,不可能改變。」
「這是你的固執。」他笑。
「我是個固執的人,有時候固執得不可理喻。」
「可以改變嗎?」
「沒試過,大概不行。」她又說。
他想一想,突然說︰「女孩子可以因愛情而改變。」
「不知道,也不能想象。除非——愛情狂熱,否則我想很難令我改變。」
「眼光太高應不是好事。」他說。
「眼光?不,我甚至沒有條件。」她搖一搖頭︰「我要求的只是感覺。」
他頗意外地看她一眼。
「感覺。」似在自語,又似在咀嚼這兩個字。
「不對?」她有挑戰的眼光。
「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並不等于答復。」
「那我說——很對。」他溫柔地笑︰「感覺——實在是最美好的兩個字。」
「你也同意?」她不放松︰「你和前妻也是感覺?」
他呆怔一下,怎麼問這樣的問題。
「前妻——兩個字很刺耳。」
「該怎麼稱呼?」
「淑賢。」他說時有絲特別的表情。
「淑賢?標準的賢妻良母名字,這名字的主人不像是要離婚的女人。」
他但笑不語。
「你和淑賢是感覺?」
「可不可以不答這問題?」他頗為難。
「可以。」她靜下來︰「說了太多的話。」
「不,我很喜歡跟你聊天,非常有意思。」他由衷地說︰「只是怕你嫌我」太老。「」
「你只比我大十歲,怎麼會老呢?」她笑。
突然間她想起若風,同樣的情形,不同的想法,這個世界是難找公平的。
「我會記住你曾這麼說過。」他說。
到一家琴行選琴,這方面雪凝非常有經驗,她只試听幾次就選定了一架。
雨濃付錢,事情已經完成。他看看表,猶豫一陣。
「這個時候——若你不介意,我想請你吃晚餐,這是一份小心意。」他說。
「選琴這麼小的事不必言謝。」她考慮一下。其實她極希望留下,能和他單獨相處啊!
「如果——不是到你家晚餐,我可以考慮。」
「隨便你愛去哪里。」他看來,也極開心。
「我不懂,你選。」她望著他︰「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去你家?」
「堅志不容易與人相處。」他淡淡地。
「我心中是這麼想,我不想假裝喜歡他。」
「我欣賞你的態度。」他們再度上車。
他找了一家情調很好的餐廳,人並不很多。
「喜歡西餐?」
「喜歡簡單。」他說︰「西餐簡單。」
「但是味道不好,選擇不多。」她說。
「如果你不喜歡,請勉為其難,我不熟有中國菜的地方。」
「我不挑剔吃,只是——對你好奇。」她終于說。
他眼中又有特殊的光芒。
「你常常對人好奇?」
「不!我想大多數人對我好奇。」她笑著。
「是!你是那麼特殊、那麼出色。」他點頭。
「你也特殊、也出色。」她由衷地。
「我?或者我有一個丑而古怪的兒子吧!」
「他影響你嗎?」
「不!」他考慮一下,搖頭︰「並不。我認為無論是父子、母女,無論是什麼關系,人始終是獨立個體。」
「但是你愛他。」
「我自然愛他,他只是個小孩子,要有愛、有關心,要細心栽培才能長大。」他說。
「那個淑賢是否欠缺做母親的責任?」
「不要怪她,她有難處。」他已經第二次這麼說了。
「我想,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難處,她不見得比別人更多些。」
「她——」他欲言又止︰「或者以後你有機會知道這件事,你會有不同的看法。」
「她離你而去,你一點不怪她?」
「離婚並不一定是怨偶。真的,相信我!」他誠摯地。
她亮晶晶的黑眸在他臉上巡梭,好一陣子,她似乎才滿意地點頭。
「我願意相信你的話。」
然後點菜,談些不關緊要的話,再沒有觸及剛才的話題。
晚餐之後,他禮貌地送她回家。這麼平淡,她——竟有著莫名其妙的失望。
車廂里,兩人都沉默,沉默中卻氣氛溫馨。
「多謝你陪了我這麼久。」快到她家時他說。
「我——很樂意!」
他看她一眼,肯定的,眼中有些特別的光彩。
「我——可以再約你?單獨的?」他考慮了很久。
她呆怔半晌,眼圈兒也微紅。
「我以為——你不會講這句話。」她很激動。
他伸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才一接觸,她就平靜了。
「我得蓄儲很多勇氣才敢來到你面前。」他說。
「但是——你也相信感覺。」
「感覺太美好,但我怕它會騙我。」他說。
「就是你有一個兒子,也不能令你如此沒有信心。」
「而且你是這麼小。」他感嘆。
「十年前你看見我時豈不更小?」她幸福地笑。
車停在她家門外,他們都沒有動。
「我——比較復雜,你是知道的。」他說。
「這並不影響我的感覺。」
「但是——」
「我沒有想那麼遠。現在和你在一起的感覺那麼好,我已經滿足。」她說。
他微微皺眉,太新的思想,他接受得困難。她只享受目前的愛情,她不考慮將來,不考慮結果,是嗎?
但是,以他的情形,他又怎能再有更多的要求?
他拿起她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
「明天見。」他為她開車門。
她下車,依依不舍地轉頭望他,然後進門。雨濃的車也迅速駛離。
轉彎小巷子里的若風,臉色卻漸漸變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