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姨把臉轉向傳宗又轉向曼寧,曼寧突然感到一陣心氣浮躁,很不安寧。
冬姨做了幾個手勢。
「她說——姐姐死得可憐。」傳宗轉達。
「甚麼意思?誰害她?」江心月尖叫。
冬姨指指「心」又做了個手勢,可惜傳宗看不明。她重復兩次,他仍不懂。
「心中怎樣?不舒服?痛?傷心?」家儀一直在猜,「內疚?」
冬姨眼楮發亮,用力點頭。
「你姐姐內疚而死?」家儀叫。
冬姨連連點頭,眼淚大串落下來。
「胡說八道,與我們有甚麼關系呢?」江心月猛烈地跳起來,「盧太,你說,這冬姨來顧家是否有企圖?」
盧太退後一步,輕聲說︰
「我不能亂說話,我只是管家。」
「你說,說得有道理我不怪你。」曼寧說。
「那——是。妤幾次我半夜上洗手間,看見她——」她指指冬姨,「她神神秘秘的在周圍看,好像想找甚麼似的。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冬姨的瞼上。
她益發顯得蒼白,身子也微微發顫。
「也許我不該說,」盧太小心翼翼的,「我曾懷疑,她昏迷,她跌下樓受傷,
是否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傳宗霍然站直了身子,嚴肅的厲聲質問︰
「請你解釋,這是甚麼意思?」
「我就是不明白是甚麼意思,」盧太依然極有教養的輕語細言,「試問顧家大宅里有哪個人跟她有仇?要害她?」
也許她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希仁和曼寧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處理。
「所以,最好請冬姨解釋一下。」盧太又說。
「你分明欺負她不能說話,難以申辯,現在你說甚麼都可以啦!」傳宗氣極了,「若冬姨在顧家有甚麼企圖,願天誅地滅。」
「殷少爺,不用這麼嚴重,」盧太斯文的,「大家都面對面了,總希望把事情弄清楚,我只是對事不對人。」
她眼光閃了閃,極快。傳宗心靈巨震,這眼光熟悉極了,分明在那兒見過,是誰?誰?傳宗的疑惑化成言語,沖口而出︰「你——是誰?」他指著盧太,「你那種眼神,我見過你。」
盧太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我是盧太,此大宅二十六年的管家,誰都可以證明我的身分。」她挺起胸膛。
「不,我見過你,在另外的環境、另外的時間,你是另一個人——」傳宗十分混亂,這是他最真實、深刻的感覺。
「胡言亂語,你別想把話題扯開,我們說的是冬姨,是你,不是盧太。」江心月叫道。
「為甚麼偷偷去保良局查我的資料?」
「誰?誰去過?你是甚麼人?我們為甚麼要查你的資料?你別含血噴人。」江心月跳起來。
「警方告訴我的,他們證實過。」
「這——」江心月過分靈活的眼楮看看希仁、曼寧,又飛快轉到傳宗身上,「就是擔心大哥大嫂太老實,被你蒙騙,我怎能不關心顧家的事?顧家對我有恩,我也姓顧。」
「告訴我真話,為甚麼要查傳宗的身世?」曼寧的懷疑寫在臉上,「這完全不關你事。」
「大嫂——我講的全是真話啊,」江心月大哭起來,「我好心沒有好報,你們反而懷疑我。現在外面的人多壞啊!你們竟對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信到十足,我怕你們吃虧,怕大倌家杰吃虧,有的人啊,吃人不吐骨頭。」
「住口。不許侮辱傳宗,」希仁憤怒的站起來,「誰是誰非我心裹有數,反正警方還在調查,我等結果。」
「你還是不信我,大哥,」江心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已家毀人散,我甚麼都不怕,我跟他拼了。」
傳宗一直不怎麼說話,目不轉楮的盯著盧太。他真的見過她,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時間、不同的身分,卻有相同的熟悉眼神,那眼神那麼深刻得令人一世難忘,他真的見過—
「啊——」電光火石一閃,他終于記起了何時何地見過她,那竟是——夢中遁入牆中的黑衣人。因為太震驚,他一個字也講不出來,背脊的冷汗卻不停的流下來。
「甚麼事?」家儀問。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失魂落魄。
「沒——有。」他盡了最大努力把已在嘴邊的話收回去,現在不能說,他沒有證據。
「當然沒話說,自己心中有愧。天有眼,誰做了壞事自然會有報應。」
傳宗心亂如麻,自從對盧太有了發現,他的心如火燒般,是不是事情即可真相大白?
「盧太,你整理個樓下房間給她,」希仁不願講江心月的名字,「律師說最好讓她暫住這兒。傳宗,我們回公司。」
江心月眼中閃過驚喜。
傳宗望望沉思像入了神的冬姨,他十分鄭重又認真的對家儀說︰
「我請求你,在我回來之前,你一直伴在冬姨身邊。」
「放心。我答應你,媽媽和我會照顧她。」
曼寧也點頭應許,他才安心隨希仁離開。
「傳宗,剛才你想到甚麼?」希仁在車上問,「你看來震驚又興奮。」
「我有個感覺,這件事很快會結束。」他不敢說真話。
「答應我,無論事情有甚麼結果,你不要離開我們。」他真心說。
「你——一點也不懷疑我?」傳宗萬分感動。
「從頭到尾都沒有。只是不明白,江心月那潑婦怎麼如此針對你?」
傳宗也不明白。他和江心月原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兩個人。
「剛才律師告訴我,警方對你的身世很有興趣。你的身世有甚麼特別?」
「我只是個棄嬰,如此而已。」
「我不明白。」希仁搖頭,「律師說,家杰還是不能保釋。」
傳宗不便說甚麼,只能沉默。
一整天在忙碌的工作、會議中度過。希仁先回家,傳宗只好獨自回去。
臨走前打電話給嘉文,說明近日所發生的一切。
嘉文無奈嘆道︰
「你和顧家前世弄亂骨頭?如此糾纏不清,你何不及早抽身?」
「現在抽身,全世界都會懷疑我別有企圖,嘉文,請再給我點時間,總之我們的婚禮鐵定六月不變。」
彼家的空氣頗悶,警方、律師都沒有消息來,像大雨前的煩悶,令人透下過氣來。
傳宗陪冬姨一會。
冬姨臉上的愁苦浩失,變成漠然冶靜,她沒有任何表示,一直在沉思。
「你到底在想甚麼?」傳宗不止一次間她,她總是默然搖頭。
「你知道一些事還不曾告訴我?」傳宗這麼問過,
冬姨望著他,深深的眼中彷佛有些甚麼又仿佛茫然。
十點鐘,傳宗回房休息。
好像才睡著,又像睡了很久,傳宗被一陣超乎人類的尖叫聲所驚醒,第一個念頭是「冬姨」,飛快跳下床,沖向冬姨的臥室。
那可怕又刺耳的尖叫吵醒了大宅中每一個人,電燈一處又一處亮起了。
人人都聚集在客廳,不知所措的找尋聲音出現的來源。然後,大家都奔到冬姨臥室外。
臥室門早被傳宗撞開,門內的情形令大家目瞪口杲。身體看來衰弱又受過傷的冬姨,用雙手緊捉住一個黑衣人,那人面向下,半跪在床邊不能動彈。
房中滿是哥羅芳氣味。
「甚麼事?」曼寧駭然。
傳宗用不可名狀興奮又緊張的眼神望著希仁,他像找到一個正確答案。
「捉到了想害冬姨的人。」他的聲音顫抖。
「讓我看看他的臉,」希仁沉著聲音,「誰會在我家做這種事?」
只是冬姨雙手用力——老天,瘦弱的冬姨的雙手竟像鋼鉗一般,一張半蒙著黑布的臉展現在大家面前。
即使只看眼楮,大家都認得她是誰。
「盧——太?」曼寧驚駭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