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厚看到電話上有人留言。
他過去按紐聆听。
「志厚,飛機十分鐘內開出,請祝福我們——」
什麼?這是南施的聲音。
「我不想婆媽地叫你接送,故此到現在才通知你,請諒,昨午,克瑤來辭行,原來她誤會我對你有非分之想,我已努力澄清,志厚,珍重,再見。」
志厚「嘩哈」一聲,突然大笑,啊炳啊炳,激起回音。
真沒想到會走得一個不剩。
是,周志厚應該站起來了,這段日子,全靠左一個王克瑤,右一個任南施把他撐著,還有小理詩陪他解悶。
他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志厚回公司工作到晚上。
他對生事的同事說︰「你再不向諸人道歉息事寧人,我將親手切下你人頭,一腳踢進印度洋。」
大家噤聲。
八時左右有人問志厚︰「去不去梅子?」
志厚搖頭,「不,不去。」
再不用梅子的歌聲麻醉,他現在已恢復正常,心底那個血洞已結了痴、硬硬的。沒有感覺,很好。
承堅打電話來︰「周炯做了幾個菜,可要來吃飯?」
志厚答︰「不需要,我會照顧自己。」
「克瑤走了。」
「我知道。」
「她對我說,機會應當留給那鄰居太太,她是什麼意思?你推我讓,如此文明,並非佳兆。」
「克瑤語無倫次,不必去理他。」
「志厚,你怎麼會放走王克瑤這樣的可人兒。」
「請勿管我私事。」
「狗咬呂洞賓。」
志厚笑了。
那天晚上,志厚一個人在家看電視新聞。實在悶,駕車往羅宅,渴望聊天。
小白屋亮著燈,像童話世界里小神仙住的屋子。
志厚去按鈴。
承堅出來開門,一見是他,驚喜,馬上說︰「志堅,我以為你不來,成珊在屋里,是個好機會。」
志厚一怔。
這時周煙走出來,「是誰按鈴?」
志厚立刻同老友說︰「別講我來過。」
他轉頭就走,迅速上車,一支箭那樣駛走。
羅氏伉儷呆呆看著他絕塵而去。
他們的人客在身後問︰「誰?」
承堅立刻答︰「模錯門。」
模錯了門。
你來敲門時他沒心情開門,你聲嘶力竭,匐匍在門前也沒有用,待你受傷心灰走開。
另一人輕輕走過,門卻為他敞開,他順利進人心扉。
那道門不屬于你,你進不去。
志厚到隔壁敲門……
女佣來開門,「呵,周先生,是你,太太說,她一有時間會與你聯絡。」
志厚點點頭,「可有留下地址電話給我?」
女佣搖搖頭。
志厚返回自己家中,他上床休息。
夢中看見有人靜靜向他走來,他以為是南施。不對,那少女個子小得多。
是理詩?也不是,那麼,是誰呢。
她仰起頭來,「志厚,你忘記我了。」
志厚看清楚那皎潔的面孔,她穿著一件低胸晚服,裙腳上釘滿亮片,像滿天星,好看極了。
志厚喜悅︰「是你,伊利莎白。」
「你還記得我名字。」
「你此刻在什麼地方,畢業後在何處工作,近況好嗎?」
依利莎白微笑,「志厚,讓我們再次起舞。」
志厚挽著她的縴腰,用額角輕輕抵住她的額角,內心無比歡喜,由衷地笑出來。
音樂悠揚,是什麼歌曲,啊,是那首叫「夜里的陌生人」的老歌……
然後,像所有的夢一樣,他蘇醒過來。
可是,同其他的夢稍微不同,這個夢里的溫馨悠久不散。
第二天,區律師大駕光臨到公司找他。
「志厚,你一直沒來簽收房子。」
志厚打躬作揖,「對不起,發生許多事,一時走不開。」
區律師看著他,「對,許多更重要的事。」
他把文件攤開來,「請在這里這里簽上大名。」
志厚輕輕說︰「克瑤走了。」
「你王叔刻意安排她來見你,你倆有無發展?」
志厚不出聲。
「地點對了,可是時間不對?」
志厚點點頭。
「真可惜,當年你三叔同克瑤母親,也是這樣擦身而過,去不到一起,有緣無分,他有次說︰就差那麼一點點,克瑤就是他的女兒。」
即使那樣簡單說來,也覺得蕩氣回腸。
「志厚,我有克瑤電話地址。」
「我知道。」
「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
志厚仍然說︰「我知道。」
區律師站起來嘆口氣,「與你說話,像見周有伴一樣。叔佷二人十分相似,可惜他已不在,唉。」
區律師走了。
一連幾個星期,周志厚留在公司苦干,一連趕出幾個計劃。
同事暗里說︰「以為志厚不再會有新意,可是嘩啦,又一次叫人嘆為觀止。」
「那個叫磚牆逐塊移動打開大洞的特技,艷驚四座,有口皆碑。」
「他的腦子不知如何構造。」
可是志厚往往一連幾天躺在辦公室,苦苦構思,不斷試驗,只用冷水敷臉,身上都幾乎發出異味。
羅承堅也忙得頭生煙,他看中的擴張單位突然漲價,他天天去與業主糾纏。
這叫什麼?叫進行得如火如荼。
一日,有記者上門來要求訪問周志厚。
「我們是光明日報,與一位羅先生約好訪問周君,我們听說荷里活重頭作品‘青雲凌志’中飛虎隊戰斗特技部分將由周君設計,聞風而來。」
周志厚听見是記者便退避三舍,他說︰
「周志厚到荷里活去開會。」
「幾時回來?」
「你們訪問羅先生也一樣,他有資料。」
記者有點疑心,「你是誰?」
志厚笑笑,「我是辦公室助理。」
他回到自己房間鎖上門靜心工作。
稍後助手打電話進來︰「承堅與記者嘻嘻哈哈談得不知多開心,你放心好了,辦公室助理。」
有承堅在真放心,他這人舌燦蓮花,保證把記者們治得服服貼貼。
這時,志厚案頭白色私人電話響起來。
他一怔,立刻取起話筒。
「志厚,第一個電話就找到你,真好。」
「是成英?」志厚認得這聲音。
「正是我。」
「有什麼消息?」
「志厚,理詩于昨晚時間八時三十四分不治,請你節哀順便。」
志厚沉默。
「理詩母親情緒還算平穩,我明日回來,再與你詳談。」
志厚听見姜醫生掛上電話。
他坐下,用手揉一揉面孔,一聲不響,工作到深夜。
回到家,斟杯啤酒,獨自坐在露台上喝光。
他听見有人按鈴。
劉嫂已經搶先開門。
是鄰居女佣雙目通紅地走進來,放下一只盒子,「太太說,還給周先生,謝謝他。」隨即離去。
志厚打開盒子,看見他送給理詩的兩件禮物,一小瓶黃土高原帶回來的泥沙,以及一條銀手鏈,物是人非,歸還原主。
劉嫂輕輕說︰「鄰居太太已經托經紀出售公寓。」
「啊,是嗎。」
「她不回來了,索性結束生意,移民他鄉。」
志厚點點頭。
劉嫂說︰「是我狗眼看人低,我看偏了鄰居太太,我以為她會到處獵取男人。」
志厚抬起頭笑笑,「即使是,歪頭歪腦,沒神沒氣的我也沒有資格做她目標。」
劉嫂說︰「誰說的,王小姐就喜歡你。」
「我們只是好友。」
志厚有點惆悵。
「她給你留下的豆酥糖你嘗了沒有?她送我那盒,我都不舍得吃,希望她再來。」
何日君再來。
鄰居太太決定出售祖屋,想必不會回來。
什麼地方開心,就往什麼地方去,這里分明是傷心地,不宜久留。
志厚像是接受得很好,如常工作。
姜成英醫生回來,約志厚見面。
她十分欷吁,「志厚,世事古難全。」
志厚斟一杯咖啡給她。
「她們母女很感激你,」成英抬起頭來,「我一直以為你與南施有私情,可見我是個俗人。」
志厚輕輕說︰「好朋友更加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