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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 第4頁

作者︰亦舒

玉露最可愛,頭發一角挑出來梳小辮子、白襪、小裙子,身上掛著攝錄像機。

車子才停在攝政街門前就有管家開門迎候。

他一言不發,招呼三人進會客室。

室內布置富麗堂皇,卻毫不突出,一點性格也無。

稍後,一個秘書模樣的中年男子進來,「請隨我到書房。」

他們三人靜靜跟看走到內廳。

一打開門三人都在心里「呵」一聲。

原來是他。

第二章

三人輕輕坐下,他們在電視及報章雜志上見過他千百次。

那中年男子頭頂已禿,一對招風耳,神情永遠尷尬,有點坐立不安,右手慣性地把玩左手的袖扣鈕。

「三位請坐。」

金瓶忽然打趣,「如何稱呼閣下?」

秘書微笑答︰「先生。」

「很好,先生,找我們有何貴干?」

秘書輕輕代答︰「先生想請三位去取回幾封信。」

信?

秘書說︰「一共七封,白信封,不貼郵票,收件人是阿曼達鐘斯小姐。」

他們看著那位先生。

他似乎更加不安,在絲絨椅上移動了幾下。

金瓶看到他左手尾指上戴一枚玫瑰金指環,上面刻蝕看三條羽毛圖案,那是他身份的標志。

他開口了,有點結巴,「我在年輕的時候,寫過七封信給一位女士。」

啊,原來是情書。

「信中措辭不十分恰當,因此,想取回銷毀。」

金瓶問︰「此刻,信在什麼人手中?」

「原先的收件人。」

秘書立刻把照片奉上。

頭一張照片,相中人美艷絕倫,一頭金發似天使頭頂上的光環,第二張照片,是最近拍攝,美人已經有點憔悴,但風韻猶存。

「她叫阿曼達鐘斯,曾是演員,現已退休。」

金瓶放下照片,「她可有說要公開信件?」

「沒有。」秘書搖頭。

「可有索取金錢?」

「也沒有。」

「可有要求見面?」

「更沒有。」

「這麼說來,信件十分安全,且受到尊重,為什麼要取回?」

兩人似有難言之隱。

玉露忽然笑一笑,「可是先生的母親終于決定退休,要讓先生承繼家族事業了?」

那秘書看著小女孩,臉上露出略為詫異的神色來。

秦聰問︰「我們有多少時間?」

「三天,請把信取回,把這只信封放進去。」

金瓶抬起頭來,「我們只懂得取物。」

秘書一怔,這樣教她︰「一取一放,很簡單。」

「不,」金瓶十分堅持,「那是兩回事。」

那招風耳先生忽然明白,「那麼,我們付兩倍酬勞。」

金瓶還追問︰「這只信封里又是什麼?日後,可又需取回?」

玉露覺得詫異,看著師姐,她一向不是嚕蘇的人。

秘書咳嗽一聲。

但是招風耳把手輕輕一揚,「這不過是一張支票。」

「啊,那麼你兩度傷了她的心。」

那秘書大為緊張。

但當事人卻說︰「你太高估我了,每次傷心的人都是我。」

金瓶不想與他多辯。

他這個人臉頰上已刻著「懦弱」二字,是世上最可憐的二世祖。

這時秘書已取出兩張銀行本票來,很諷刺地說︰「這一張,是取的酬勞,那一張,是放的酬勞。」

金瓶嫣然一笑,「謝謝。」

那秘書忽然接觸到一雙有風景的大眼楮,他呆住了,隨即垂手退到一邊。

他們三人退出招風耳在攝政街的公寓。

秦聰笑問︰「為何忿忿?」

「我最恨男人待薄女子。」

「拿了雙倍酬勞,是否可以泄憤?」

「比沒有略好。」

玉露這時問︰「信會在什麼地方?」

「銀行保管箱吧。」

「我不認為如此,」秦聰說︰「只有不再佩戴的珠寶才放進不見天日鐵盒之內。」

「你指她仍會時時閱讀那幾封信?」

「如不,她臉色不會憔悴。」

「為了一個那樣的男人?」

「這不關我們的事,來,讓我們討論一下,如何下手。」

回到酒店,兄妹三人用紙筆及手語交談。

當晚,他們在鬧市街頭看到鐘斯女士,她與朋友們吃完飯獨自回家,不久,接到一通電話,又一個人外出。

鐘斯個子很小,相貌縴秀,真人比上照好看,穿凱斯米淨色衣褲,戴一串金色珍珠,品味優雅。

她一出街,金瓶就說︰「快。」

三人潛入屋內,秦聰立刻關掉警鐘,金瓶走進主臥室,玉露在書房,他們找那七封信。

五分鐘後,一無所得。

地板家具全無暗格,公寓布置至為簡潔,沒有多余身外物。

秦聰問︰「會不會已經把信丟掉?」

金瓶玉露齊齊回答︰「永不。」

秦聰微笑︰「女性懂得多些。」

他們身手一流,說找不到,東西是不在屋內。

「看。」秦聰用手一指。

案頭有一只考究的純銀照相架,是屋主鐘斯女士與一少女擁抱的親熱照。

沒有母親的金瓶及玉露不禁艷羨。

他們三人像影子般進屋,閃電似離去。

鐘斯女士永遠不會知道屋里曾經有不速之客。

他們到酒館坐下。

「明早,到銀行去。」

玉露看著秦聰,「你最高,與鐘斯身型相似,你扮她吧。」

「我不穿女服。」秦聰抗議。

玉露暗暗好笑,「一次不算多,師姐易容術一流,你不會覺得尷尬。」

秦聰嘆口氣,「為著生活,榮辱不計。」

他自口袋一里取出一封信,這封信不是他們要找的信,可是,卻大有用處。

這封信隨意放在茶幾上,是銀行的月結單。

秦聰取出手提電腦,開始操作,他要竊入銀行存戶資料,查看鐘斯記錄,電腦經過他改裝,功能卓越。

十分鐘後他說︰「她在巴克萊銀付的確有一個保管箱。」

「玉露,你負責復印鎖匙。」

秦聰說︰「這是她的簽名式,奇怪,廿一世紀了,還用這樣古老笨拙的手續開啟保管箱。」

金瓶笑,「幸虧如此,統用電腦,被你這種天才按幾個鈕,中門大開,那還得了。」

「什麼時候去?」

「下午,收工前五分鐘,趁職員已經疲累,急看下班,挑一個過份自信的年輕人,祝你幸運。」

「這樣簡單的任務,何需幸運。」

「不,秦聰,」金瓶說︰「我們每一刻都需要運氣。」

「你說得對。」

他收起手提電腦。

玉露揶揄,「把你對電腦硬件的知識售予微軟,可即日退休。」

金瓶一邊喝黑啤酒一邊發呆。

秦聰問︰「想什麼?」

金瓶答︰「家。」

秦聰詫異說︰「我們沒有家。」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特別想。」

他們回到酒店,分兩間房間休息。

玉露問師姐︰「這可是你最後一次為師父效勞?」

金瓶不答。

「第一次,師傅派你做什麼?」

「女士甲手上的寶石戒指,」金瓶笑笑,「女士乙也想得到它,不能強搶,只能巧取。」

「後來呢?」

「女士乙雖然得到了戒指,卻仍然得不到他的心。」

玉露笑,「我沒听懂。」

「不懂就算了。」

「你呢,你得到師兄的心沒有?」

「秦聰沒有心。」

玉露卻答︰「我不介意。」

「世上有許多男子,你眼光放遠些。」

沒想到玉露這樣說︰「即使有好的對象,怎樣交待?『我自幼無父無母,在扒手集團長大』,怎麼說得出口,同師兄在一起,不必解釋。」

金瓶不去回答,她佯裝睡看。

第二天一早,他們三人出發回到鐘斯家門口。

穿看校服的玉露看到她出門上班,掏出車匙,便輕輕走上去,與她擦肩而過。

鐘斯一怔,略退後半步,金瓶知道玉露在那短短一秒鐘內己經得手。

秦聰稱贊︰「做得好。」

「嗯,不必叫事主吃驚。」

「未臻你的水準,可是也夠一生應用。」

什麼叫一生?

金瓶把頭靠在秦聰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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