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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 第3頁

作者︰亦舒

這就笑壞江湖手足了。

這時那兩個男子也十分訝異。

胖子一手抱起金瓶,走上一部黑色大房車,關上車門。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師傅是什麼人,家住什麼地方?」

金瓶一言不發。

女子輕輕捏她的面頰,金瓶吐出一塊小小刀片。

「多問無用,」女子微笑,「她的手藝早已勝過她師傅。」

瘦子問︰「你有什麼主意?」

女子看看金瓶,「你的手那麼巧?跟著我找生活如何?」

胖子不出聲。

瘦的那個不以為然,「七叔那兩個孩子是可造之才,求了你那麼久,你都沒答應。」

女子答︰「曉華同棣華應該好好讀書。」

她問金瓶︰「你可願跟我走,我做你媽媽如何?」

「三妹,我們明早就要出發,何必節外生枝。」

「還來得及,叫陸心立刻幫這孩子做一份旅游證件,別多說了,你我何嘗有見過那樣磊落的雙手。」

話還沒說完,金瓶小小手里忽然多了一樣東西。

女子哈哈大笑,對胖子說︰「大哥,你的助听器。」

「匪夷所思,好,我們帶這名天才走。」

「我先回酒店,你去叫趙醫生來看看她頭頂上長什麼瘡疥。」

不到半日,醫生、保母、新衣、還有一本小小護照全部來齊,金瓶從此離開了那個火車站。

不要緊,那里有幾百個像她那般大小孩童,每日穿插在人群中,「先生,買一枝花」,少了她,誰也不會發覺,老丐自派出所放出來之後,一定會找到別的棄嬰。

就那樣,金瓶跟著女子,到達香港。

她的家是一幢舊房子,布置大方美觀,一只紅木古董架子上放著許多閃著瑩光的玻璃瓶。

小小女孩被吸引著過去,抬起頭欣賞。

女子說︰「做這些琉璃瓶子的是一個法國人,叫嘉利,你最喜歡哪一只?」

女孩指指一只金色的花瓶。

「你還沒有名字,喜歡金瓶,就叫金瓶吧,一只瓶子可以貯水,一個人體內也可以裝滿內涵,明日,你開始上學,記住,千萬不可手癢。」

師傅把工夫緩緩傳給她。

一天教一點點,不打,不罵,做得不好,明天再來。

一年之後,小小金瓶發覺,師傅留她在身邊,一半是為著多個伴,一半用她來做生財工具。

她漸漸明白,火車站諸人的手腕是何等拙劣,同強搶差不多。

師傅所知,才是真正技巧。

她這樣同金瓶說︰「我們這一行,也有很長的歷史,最早的記載,在一部小說中,那個神乎其技的扒手,叫空空兒,因此以後有了妙手空空這句話。」

金瓶听得津津有味。

師傅說︰「我姓王叫其苓,那一胖一瘦,是我親兄弟,我們王家三代都做這個行業,祖父很吃得開,在外灘有點地位,後來,政治局面發生變化,他退隱到外國生活,可是,總是技癢,把手藝傳了給我們。」

金瓶那時在英語學校讀書,听那種故事,像讀小說一樣,十分感到興趣。

「祖父那代的扒手,吃不飽穿不暖,常捱毒打,真是下三濫,一般形容是扒手猖獗,一連兩個反犬旁的字,看上去,似形容畜牲。」

金瓶靜靜聆听。

「我自願入這一行,與你不同,我沒有別的技能,我連中學都沒讀好,做白領的話,薪水還不夠一個保母多。」她笑起來。

可是,金瓶從未見過師傅上街,她真的做這一行?

「從前,傳說練手快,要自掛著八十一只響鈐的假人身上取物,倘若鈴不響,東西又到手的話,你就贏了。」

金瓶點點頭。

「可是,現在我們一早已經知道要取的是何物,在什麼人身上取,只需決定怎樣及幾時去盜取,鈴聲響不響,已無關重要,換句話說,我們是特約扒手,不必在路上亂跑。」

金瓶還是第一次听到這樣新鮮的名稱。

「做特約,首要條件,需臉容秀美,叫人產生難言好感,降低警惕心,以致防不勝防。」

「是。」

「你跟我出去做第一件工作。」

金瓶忽然乖巧地吟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

師傅噗一聲笑出來。

金瓶在師傅家一住十五年,跑遍歐亞美洲。

大大小小,接了百多件工作,是,一個月只做一單已經夠食用,可見酬勞是何等豐富。

有人在她半明半滅際敲門。

「金瓶,吃飯了。」

有人端進精致兩菜一湯。

一看,正是秦聰。

他捧起碗,侍候她喝湯,「來,小師姐。」

她是他師姐,他年紀比她大,但是她卻比他早入門。

「去向師傅認錯。」

「什麼年份了,還負荊請罪?師傅不吃那套。」

「我們這行業,一向與時代月兌節。」

「才怪。」

「我體內流著南洋人好閑逸的習性,只要有口飯吃,已經很高興。」

金瓶伸手去模他英俊的面孔。

「我教你做電子股票買賣,一天賺千元八百已經夠用。」

「那麼,我同你兩人遠離此地去結婚生子,從此不理世事。」

秦聰不出聲只是笑。

金瓶喃喃說︰「歲月如流。」

「很多地方,你都像師傅,時時感嘆是其中之一。」

「秦聰,想不想去找親生父母?」

「人家已經不要我,我亦已安然大命成長,找來做什麼?」

「你說得對。」金瓶吁出一口氣。

「講什麼,也不讓我參予。」

玉露又笑嘻嘻出現。

金瓶看看師妹,「恭喜你現在獨當一面,不用把誰看在眼內。」

玉露蹲下,「師傅叫我們三人一起到倫敦去一趟。」

金瓶詫異,「去干什麼?」

「不知道,只說與芝勒街一個叫沈鏡華的人聯絡。」

金瓶沉吟︰「鏡華,即鏡花,呵水中月,鏡中花。」

秦聰微笑︰「金瓶的中文底子比我們都強。」

到底年輕,忽然為怎樣渡過英法海峽而爭論起來。

「乘隧道火車過去最干脆。」

「我情願搭飛機。」

「黑黝黝在地底走廿七哩,多可怕。」

「飛機會失事。」

三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下了飛機,他們立刻住進芝勒街附近小旅館,化妝衣著像新移民,與唐人街其它居民混成一片,天衣無縫。

他們到指定的地址去。

金瓶推開一間俱樂部的玻璃門,「我們找沈鏡華。」

自然有人帶路,在一扇木門前敲兩下。

「進來。」

秦聰推門進去,室內異常雅致,雪白粉牆,中式布置。

只看見一個年輕男子坐在一張明式紫檀木書桌後面,他看見他們三人,立刻站起來招呼。

這人不會比秦聰大很多,可是看樣子已經獨當一面。

金瓶暗暗佩服。

「大家是年輕人,好說話,請問喝什麼?」

「不客氣,」金瓶說︰「請把任務告訴我們。」

沈鏡華十分坦白,「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工作,我不過做中間人角色,一個英國人找我,說要最好的人才,如此而已。」

金瓶看著他輕輕稅︰「你不已是最佳人才?」

沈鏡華笑了,「我干的不是你們那一行。」

他自書桌旁取出一副小小牌九,放在桌面,他的事業叫賭博。

接著他說︰「請到這個地址去,你會知道這次任務是什麼。」

有人捧著龍井茶進來,三只薄胎瓷斗彩杯子,映著青綠茶葉,煞是好看。

金瓶喝了兩口,才起身告辭。

沈鏡華送他們到門口。

他穿著最名貴熨貼的意大利西裝,可是,腳上卻是布鞋。

一轉身玉露便看牢師兄笑看拍手說︰「比下去了。」

秦聰卻不以為意,「我有我的好處。」

金瓶看一看手中地址,「嗯,攝政街,讓我們搬旅館換衣服明朝再去拜訪外國人。」

第二天,他們三兄妹打扮得像東洋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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